听黑人中最原始和感性的声音说,美国底层黑人要的是什么?
郑渝川 2017-06-21 14:54

▲塔那西斯·科茨

塔那西斯·科茨,《纽约时报》称他是“黑人群体中最原始和感性的声音”。科茨出生于1975年,塔那西斯是个埃及名字,意思是努比亚(意即黑人的土地)。在就读于霍华德大学历史系之后,科茨进入美国媒体行业工作,目前是《大西洋月刊》的专职作家,为《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等报刊撰稿。

2015年,科茨以写给儿子的信为形式,著成了作品《在世界与我之间》,一举夺得美国国家图书奖最佳非虚构作品奖。一部历陈美国黑人生存发展境遇,对于美国政治和社会环境提出强烈控诉的作品为何能获得如此影响力?《在世界与我之间》展开的叙述,有一个重要的历史背景,即林肯代表美国政府废除奴隶制后,一直到20世纪60年代民权运动期间,整整一百年里,美国黑人获得的公民权,仅仅是名义上的。黑人不仅难以行使政治上的公民权,而且在社会、经济生活中承受着严重歧视、排斥。而在以种族歧视著称的美国南方地区,针对黑人的私刑泛滥。美国得克萨斯A&M大学历史系美国现当代史教授特里·H.安德森在《美国平权运动史》(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7年版)书中就曾指出,连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参军的黑人士兵复员后,也经常沦为种族主义者的施暴对象。

这种情况下在民权运动之后,随着美国政治上的平权政策推行,有没有得到彻底改观?几十年来,美国平权政策已经成为不可挑战的政治正确,当年率先推出这项政策的总体肯尼迪遇刺后,使得民权改革披上了神圣的、反对者即便意欲挑战也只能迂回表述的光芒,黑人群众领袖马丁路德·金遇刺事件也强有力的刺激了美国民众的良知,铸就了民权改革政治正确话语体系的基石。美国政府出台的平权政策,以及美国商界、社会各领域形成的惯例,在公共场合,无论是政府官员还是其他身份的社会成员,任何名义、任何形式的种族歧视都不被允许,并且考虑到种族歧视历史积累对于有色人种、新移民、女性所造成的严重不公,美国法律规定企业雇工、高校招生需要对这些特定群体给予厚爱。

平权政策推行如此有力,以至于引发另一种争议,比如,许多白人青年对于种族歧视历史毫无概念,却在学业成绩、职场业绩更加突出的情况下,需要将机会让给黑人,这种现象也被称为逆向种族歧视。

看到这里,你可能已经注意到,尽管美国平权政策对于黑人颇多关爱,但能够受惠其中的主要是中产阶级家庭的有色人种居民。上世纪80年代以来,从里根政府、布什政府,再到后来的克林顿政府、布什政策,都在推动教育产业化,美国公办教育获得的财政支持力度下降。而无论是白人还是黑人,如果出身于中下阶层特别是贫民家庭,就无望因此获得优质教育的机会及扭转个人发展命运的可能。

对此,美国中下阶层尤其是贫困家庭的白人,感受到强烈的被剥夺感。这部分人的祖辈、父辈在20世纪后期,曾是美国高度工业化发展,以及大量的交通基础设施、公共设施建设的受益者,虽然仍然在国民财富的分配中所得甚少,但至少还有一定的机会,可以安于可持续、有尊严的生活。同样是因为起始于20世纪80年代的产业结构调整,美国制造业岗位外流,就使得相当一批过去满足现状的白人平民,彻底变成了失败者、沉沦者。之前有一本畅销书《乡下人的悲歌》,就道出了陷入困境甚至绝境的美国底层白人的心声。

再来看美国的底层黑人,以及境遇相同的其他种族、原籍的移民群体。底层白人过去有过稳定生活,但底层黑人没有拥有过,而今前者遭遇的困境、绝境,也一个不剩的出现在后者的世界里。《乡下人的悲歌》书中写道,底层白人越来越脱离社会(议程),将这样的孤立传递给他们的孩子,越来越多地围绕教堂,紧密抱团,“更多地依赖情绪化的修辞”,因为他们很难找到帮助自己和自己的孩子进步的必要社会支持。按照《在世界与我之间》这本书的描述,底层黑人群体的发展趋向同样如此。

《在世界与我之间》的叙述语言是高度愤激的。理由是,底层黑人近年来频频成为美国警察和社区保安的施暴对象,而美国的司法、行政执法和社会体系似乎对此毫无办法。从社会环境和民众观念来看,今天的美国社会中,针对黑人的私刑显然不会比过去多,个例甚至要少得多,所以才可能每起个案都会引起美国媒体的高度关注及黑人等群体的抗议浪潮——从这个意义上讲,社会在进步,过去以来的民权运动不是科茨所说的那样,对于改变黑人境遇毫无作用。

但在种族平等成为不可挑战的政治正确的前提下,仍然经常曝出黑人无辜惨遭执法者及个别平民施暴的消息,甚至不排除暴力、表演式的暴力通过新闻报道、社交媒体信息发生传递及放大的可能,这就不能不引起反思。联系到之前谈到的美国平权政策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逆向种族主义,可以认为,这种逆向种族主义主要让中下阶层和底层白人成为受害者,而借助平权政策施行已经获得了政治上的道德力量,美国的政治、社会、商业体制在帮助底层黑人脱困方面缺乏充足动力,并使得针对底层黑人的作恶行为会因为司法程序等问题被轻易豁免。如何走出同时构成对于底层白人和底层黑人起到排斥性作用的政策困境,推动更深层次的种族理解,考验着美国政治、社会、商业各界的智慧——特朗普显然不是能够解决上述困难问题的合适人选,相反还可能在其任期内发表不恰当言论,激化目前已经非常尖锐的种族和社会矛盾。

阅读《在世界与我之间》,会让对于美国社会和种族问题具备基本了解的读者,深感不安。读者会轻易发现科茨在叙述上的情绪性——科茨坚持黑人身份意识,明确拒绝更高层次的身份认同、也不愿意宽容相关的历史罪恶和现实丑恶;他对于和解主义者实现种族包容的说辞不屑一顾,对于“美国梦”也不带热情,而是反复强调黑人皮肤的意义和力量;他传递着恐惧、激愤,虽然他也说着“爱”、“爱这个世界”,但“这个世界”显然指的是不包括罪恶和施恶者的世界。这些都让人强烈不安,但,读者却会难以否认科茨在道出一连串情绪叙述时的合理性,他所传递的恐惧和激愤,不是他生造出的,而是当前的美国社会、政策环境给予底层黑人的。底层黑人要的并不多,甚至不是中产阶级及以上阶层黑人所需要的那些被称为种族特权的优待,而是基本的安全、尊重,还有上学、就业机会,但这些却是遥不可及的奢侈品。

书名:《在世界与我之间》

作者:(美)塔那西斯·科茨

译者:于霄

出版社:译林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7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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