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半个月，几乎每一个电影工作者的朋友圈被这部电影刷屏。

这是娄烨导演自《推拿》之后，时隔四年推出的新作。影片的拍摄在2016年，两年里，娄烨的另一部新片《兰心大戏院》拍摄已近尾声，而前一部《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却好事多磨，千呼万唤仍未出来。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本是一首耳熟能详的华语老歌，当娄烨决定将它作为自己的电影片名起，这八个字被赋予完全不同的含义，这朵“云”被披上一层更为神秘的色彩。

影片从立项开始，就先后爆出卡司变更、剪了“100个版本”、国外电影节遭冷遇、上映无限期搁置等一系列流言蜚语，它的“难产”加剧了外界的猜疑和担忧——经历了如此多舛的命运，它还是娄烨心中的那朵云吗？

这就不奇怪，《风中有朵雨做的云》11月9日在台北的首映，像一颗定时炸弹在2018岁末的华语影坛起惊雷。

好在，这不但仍是熟悉的娄烨，更是一个认清自己的方向、走得更远的娄烨。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故事开始于广州城郊的一桩焦尸案，随即场景切换到拆迁冲突，负责地产开发项目的官员唐亦杰主任在当晚坠楼身亡，到场的杨家栋警探其后展开调查。调查过程中，他深陷重重危机。他从博客上认识唐主任女儿小诺，看似纯情的姑娘似乎隐瞒了很多事。他被构陷于唐主任妻子林慧的艳遇门事件，不得不逃亡香港。经历一路奔逃，杨家栋愈见体认到官商群体里那些顽固且难以撼动的权力。追查地产负责人姜紫成时，他想起父亲曾因调查姜的情人连阿云失踪案而遭遇车祸，以此顺藤摸瓜，他逐渐挖掘出唐亦杰、连阿云、林慧、姜紫成的四角关系以及背后骇人的隐情。

这是一部在商业上有野心的大制作，卡司找来井柏然、马思纯、陈妍希、陈冠希、宋佳等具有票房号召力的演员，监制找到擅于制作商业动作片的《狄仁杰》系列的张家鲁。但是，导演娄烨在商业电影底本中加入自己的作者风格，颠覆了大众对于“警匪悬疑大制作”的想象。

过去的15年里，娄烨一直想拍一个改革开放背景的作品，他说：“这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阶段，中国大陆经历了大起大落，所以我非常想以这个作为故事发生的背景。”娄烨第一次把拍摄的地点选在了广州，这个位于改革开放起源的南方城市，他以城市开发的变化和落差为背景，用他特有的美学方式，呈现了一部和时间、变迁、欲望相关的当代图卷。“找到像冼村这样一个空间，将不同时间穿插在一起，就发现跟中国的状况是一样的，看到不同发展速度的不同地域、不同空间，但它是混杂在一起的。”

广州冼村，这是中国南方颇具典型意义的城中村，也是在改革开放急速发展过程中，被遗忘的角落。然而在社会学意义上，影片中的冼村是极其珍贵的城市空间标本，当周遭高楼大厦林立，只有这区域是近乎废墟瓦砾，成为一个时代的遗留产品，而它在《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中，成为了城市中触目惊心的伤痕。

娄烨的电影作品以昏暗潮湿的镜头语言著称，主人公通常是边缘人群，更重要的一点是，“情欲”始终在娄烨电影中扮演着关键的角色。

甚至可以说，在娄烨电影中，“情欲”已经成为“失语”群体交流的语言。当这些人无处发声、也难以表达时，“情欲”成了无望人生中最后那团微暗的火。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延续了这个特色，以“情欲”为切入点。

娄烨拍的“情欲”场景从来无关唯美，那些场面总是在阴暗潮湿、甚至是拥挤逼仄的空间中进行。《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开场是一对男女在雾气缭绕的树林里偷情，他们看起来丝毫没有乐在其中，而是有些匆忙和惶恐，甚至带着不安与愤怒。全片的基调也就此打下——一切由情欲而起，而在情欲的背后，隐藏着的是纷繁复杂的人性纠葛。

之后展开的情爱关系里，娄烨已经不满足于《春风沉醉的夜晚》《浮城谜事》和《推拿》里那种纠缠不清的三角恋，而是扩大到三男三女的多边情感纠葛。这一次，无论是在关注的群体，还是社会议题方面，娄烨都触及到了过往所不曾到过的深度。

《春风沉醉的晚上》

开篇的男女欢爱戏后，镜头由一个大空拍进入了本次事件导火索的发生地——广东冼村（城中村）拆迁现场，从高空航拍到手持跟拍，从宽阔宏大到近身晃动，这一串画面给观众造成了强烈而震撼的视觉冲击。拆迁、官商勾结、警匪交易这些敏感的话题，在《风中有朵雨做的云》逐一显露了它们骇人的獠牙，依次登场的角色也从过往的边缘群体跨越到了所谓的主流人群。娄烨就像一个从容的舵手，把“警匪悬疑”的假面和内在的批判思考无缝对接到一起。

娄烨完成于2012年的《浮城谜事》，同样是围绕一起凶杀案而展开，随着真相揭示，几位主人公的爱恨情仇也随之一一浮现。在《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中，娄烨在《浮城谜事》的基础上做了更进一步的尝试。凶案变成了一新一旧两起，时间上的跨度不但将故事分成了前后两段，也让回忆和现实两条线彼此交织，最后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浮城谜事》

影片的摄影风格也是按着时间跨度来，里面有模仿80年代的摄影风格。他甚至说，他差不多就是拍了一部纪录片，“如果你去拍这段时间的纪录片，你会发现比剧情还要剧情，因为它太戏剧性了，这就是实际的现实。”

片中一段长达十分钟的“三十多年前的回忆”，娄烨采用了类似“微电影”的处理方式，这个段落构成了“电影中的电影”——过往几十年的浮光掠影，就像镜花水月般逐一呈现，让人对时过境迁更加唏嘘，对物是人非更生感慨。

从上海到北京，从南京到武汉，从边境小城到异国他乡的柏林，娄烨精于去捕捉这些城市中常被忽略的阴暗与潮湿，观众因此也得以去感受，天南海北每一座城市的脉动与呼吸。

《苏州河》

在《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中，娄烨把目光扩展到了大陆与港台之间莫可名状的牵连。

台湾是主人公之一姜紫成的最初发迹地，也是他和恋人阿云的相遇之地；大陆是所有主人公事业、情感纠绊的发生地；香港则是每一次悲剧和意外发生之后，他们最后的避难所。

三地的命运交叉，剪不断，理还乱，而主人公们三十年间的经历，也是过去40年里三地关系变迁的缩影。这种宏大的叙事主题和野心，不止是在娄烨自己的作品履历当中，就算是放在近几十年的中国电影的谱系里，同样是罕见的。

这朵历尽了重重磨难的“云”，与娄烨心中那朵完美的“云”有多大差距？他最初的野心在最终的成品中能存下多少？我们无法得到答案，只有创作者本人的冷暖自知。

可以确定的是，在骇人心魄的摄影、剪辑和配乐的包裹之下，《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是一部百分百的娄烨电影，大银幕上翻滚的影像，让他成为当今华语电影圈难得的冒险王——

当一个导演带着耐心去表达一个时代的不耐心，这本身已足够让人叹服。

综合自公众号“奇遇电影”和“深焦Focus”
制作编辑：柳青
责任编辑：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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