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诺兰的一部心理惊悚影片《记忆碎片》险些让一众影迷患上精神分裂症，因为要解构和明晰这部内容如其名的影片着实会烧掉观众不少脑细胞。《蝙蝠侠》系列（侠影之谜、黑暗骑士）及《致命魔术》的问世，又印证了他在诠释黑暗、阴郁、吊诡等影片风格的成功转变。诡秘且时空交错的剧情氛围、精细又残忍地打破观影惯例的叙事架构、深入到观众骨髓的心理代入感、剧中独特角色的形象定位是这位英国导演鲜明的影片标签。他总能让台下的人们在观赏他的影片时就像打了一针强心剂似的亢奋起来，影迷们必须调动起身上每个细胞参与进诺兰的影像，去“聆听”他创意不断又新鲜刺激的电影语言。

时隔两年，在《记忆碎片》之后，诺兰拍摄了《白夜追凶》（又名《失眠症》）。这也许是诺兰所有电影中最被忽视的一部，也算不得他最得意的作品。

影片讲述的是，多默（阿尔·帕西诺 饰）与搭档哈普（马丁·唐文 饰）来到远离洛杉矶一处日不落的小镇阿拉斯加，调查一名17岁少女被活活殴打致死的案件。阿拉斯加一名女警察对多默的办案手法由衷感到敬畏，努力在查案过程中学习。而此刻的多默其实已经麻烦缠身，他在洛杉矶抓获了一个案件嫌疑人，因为要将其定罪，不得不捏造了假证据，此事已被内务部调查。哈普想向内务部坦诚真相并认为对多默也是好事，不过多默不这样想。

在引诱真凶的围捕中，多默在大雾中失误打死哈普，后者临死前认为多默是故意打死自己的。在陈述事件时多默本能性地说那枪是凶手开的。然而在良心的压力和极昼日不落的环境下，他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这时有人开始给他打电话，声称看见了雾中的一切。多默最后将凶手锁定在一个落魄的小说家身上，二人各怀鬼胎，相互牵制对方，为着两个共同又血肉相连的秘密：他们都杀了人，彼此都心知肚明地演着戏，玩着猫捉老鼠的死亡游戏。

为了凸显多默——这个看似老辣精明的洛杉矶探员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诺兰不时将一些画面分给了他身边的角色，特别是女警员埃丽对多默崇拜与笃信的眼神。影片开头的俯瞰大全景镜头勾画出阿拉斯加雪谷的纯白之美，却也是一种隐喻：多默的职业生涯看似正大光明，实则有肉眼无法察觉的污点夹杂于内里，只是被隐匿得很巧妙而已。

影片直译为《失眠症》，六天没能睡个好觉的郁闷样子就如同帕西诺那样在镜头里所表现的：失神萎靡的眼窝深陷于眼睑，极目之处的景象天旋地转，那份极力保持清醒的意识力和难以承受的罪恶感，时而暴虐相向时而沉郁思忖的复杂表情和肢体语言。小说家作为在影片三分之二处出现的关键人物，则成为掀起剧情另一波高潮的看点，他还是那么笑容可掬，话态柔和，但已是棉里藏针、步步紧逼。影片的另一位女配角埃丽，《百万美元宝贝》中的硬朗美利坚女人希拉里•斯万克，应该是没有太多的表演发挥余地，这也是受到剧本设置的形象与故事情节的限制，她只能演个青涩率性的女警员，自始至终维护着正义与职业操守的形象，从侧面烘托多默在最后时刻回归良心与原则那一刹那的释怀。

虽然不是典型的诺兰电影，但诺兰依旧对电影中的老警探和凶手的心理做了周详的分析，有大段的心理描述通过对话、行动表现出来，可以说也算是部心理惊悚片。只是，如果先后看过《致命魔术》、《黑暗骑士》、《奠基》、《记忆碎片》再到这部《白夜追凶》，难免会大失所望。因为在观影过程中，我一直期待着诺兰会给出一个峰回路转的惊喜，然而影片平铺直述的叙事手法，半途露底的悬疑设计，极昼天气的鸡肋背景，让整部电影的后半段彻底沦为了“人性的奥秘”之类的探索片。虽然影片加了不少闪回，但这与传说中诺兰那神乎其神的非线性结构叙事完全无关。而电影在结尾处借多默与女房东倾述之口，揭示了片中反复出现的血液渗过纤维的镜头的真正原因，但也没有产生力挽狂澜的奇效，毕竟这是被无数编导玩烂了的把戏。没有了非线性叙事的新奇结构保驾，又没有深究人性是非黑白的想法，顿时让这部电影的成色打了不小的折扣。如果不是阿尔·帕西诺和罗宾·威廉姆斯的加盟，难保这部电影不会埋没在芸芸众影中。不难看出，影片纠结的还是人性的善恶对峙和内心的自我救赎这种老套却又经久不衰的话题，而其对思想内涵的挖掘程度，按周黎明先生的话说，并不比《天下无贼》这样的电影深刻多少。

另外，影片以白夜为背景，将其作为造成多默失眠的一个因素。但在我看来，这样的设计意义不大。虽然影片花了不少细节来描写极昼天气对初来乍到的多默的影响，如分不清白天与夜晚、把窗户都封上依然觉得房间太亮等，但多默失眠的根源更多是来自于内心的缠绕与斗争。影片也正是希望通过这种人物内心的痛苦来刻画“自保”本性与良心之间的僵持对人物精神上的折磨与摧残。这种极昼天气，就成了可有可无的可替代品。换言之，就算把故事发生的地点换成气候舒适的新西兰，主角在内心极度纠结的情境下也完全可以“失眠”。所以在我认为，这里的“白夜”就成了略显花哨的多余设计，跟《小岛惊魂》里妮可的孩子都怕光一样，其目的纯粹只是为了增加影片的氛围，而不是为了剧情服务。

这种人性中“自保”的本能与良心、正义之间的较量，已被无数电影通过无数形式阐释过无数次，这部《白夜追凶》也是其中之一。可惜的是，这部电影注定也只是此类电影中毫无新意与亮点的之一。其实换成是其他导演的作品，一般也就一般了，问题在于，这是现在炙手可热的诺兰导演的作品。在继《致命魔术》、《黑暗骑士》和《奠基》之后，诺兰俨然成了好莱坞化腐朽为神奇的圣手，实在难以想像一部可谓平庸的作品也会出现在他的作品集中。全片看下来，甚至让我有些不习惯。这种不习惯就好像看到一直以肌肉男示人的阿诺去演喜剧，或是银幕形象多以怪异人士出现的约翰尼·德普突然饰演了一个正常人一样。

作为一部非诺兰编剧的作品而言，我们似乎不能用太过严苛的诺兰式标准去衡量它。毕竟，诺兰在这部电影里只是扮演了导演的角色。好比餐厅有一名好厨子，手艺精湛，可惜采购是个笨蛋，买的尽是些不怎么地的食材。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粉丝干终究做不出鲍鱼羹。那么，为了保证诺兰作品一贯的优越品质，还是请大神辛苦点，自己当编剧的好。相信在今天的地球上，要比编故事的话，没人是诺兰的对手了。即将上映的《敦刻尔克》，就是最好的例子。

*文汇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