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刻尔克》:也许是诺兰最接近奥斯卡的一部电影 | |
宗城 | 2017-09-05 16:00 |
《敦刻尔克》是一部非典型的诺兰电影。
过去,如果我们观看诺兰的片子,强故事性、英雄主义或聪明绝顶的人物以及结尾的高潮是常规元素,可如果观看《敦刻尔克》,这些元素都被规避了。
一个极简的故事,靠音乐与人物动作推动,没有刻意干扰观众的叙事圈套,没有蝙蝠侠般的非凡英雄,有的是平凡人在力所能及范围内的努力,船长、飞行员,他们都只是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做出自己认为正当的选择。而他们的帮助也不是英雄主义式的,而恰恰服务于一个整体。船长响应政府号召,而飞行员为的是执行任务。当观众看到尾声,以为会有所谓的高潮点,诺兰却跟观众开了个玩笑,没有,就是没有,给予你一种“怎么就这样没了?”的感觉。
诺兰在《敦刻尔克》中借鉴了希区柯克、布列松等大师,电影中出现的一些画面,会让资深影迷瞬间想起《党同伐异》、《死囚越狱》、《一个国家的诞生》、《西北以北》等经典电影。在这一方面,诺兰显示出自己高超的学习能力,这些模仿并未沦为赤裸裸的炫技,而是让《敦刻尔克》这个“密室”故事更加成熟。说到底,这些技艺服务于诺兰创作本片的核心意图——战争中人的真实状态。
同时,他将科幻片中惯用的技法运用到了战争片里。对德军的拍法,就像《2001太空漫游》对外星人的处理,理想的效果是“此时无人胜有人”。对战场的静态处理,和高空之上突如其来的空袭,营造出一种仿太空式的极端压抑与不安。
与之相对的,处于大撤退中的士兵就像宇宙中遭到怪物袭击后紧急逃亡的地球人,他们渴望“回家”,而在路上一定会有不信任危机。汉斯·季默那些仿佛秒表快速转动或幽灵颤抖的音乐,加强了电影的局部感与压迫感,看起来环绕四周又无处可见的德国人(外部威胁),对密室(敦刻尔克)内的人群形成强大的压迫。
在影片的绝大多数时间,诺兰作为掌控者的立场,在电影中都消失无形。而过去在诺兰电影中常见的“旁白”或“引导式叙述者”,在《敦刻尔克》也不再存在。《敦刻尔克》专注于呈现“瞬间的动作与状态”,而无意做过多的解读,实质上,它通过音乐、画面切换、人物举止与观众互动,而非人物的语言。
诺兰不再执着于设下叙事圈套,他在叙事结构与剪辑上的努力是为了让观众对故事更有沉浸感,让不同时间线的故事流畅而清晰。如果说《致命魔术》时的诺兰,习惯于“化简为繁”,那现在,诺兰正“化繁为简”。
这种处理,让《敦刻尔克》具有很强的写实性,但它也引起了一个关于“电影为何”、“呈现为何”的思考,尽管这种问题已经被争论多年。
镜头语言是否呈现“表象真实”,就达到了理想效果?一位电影导演,又是否该完全放弃阐释,而只是致力于“还原”?这个问题见仁见智。
通过《敦刻尔克》,诺兰呈现出不一样的自己。但在结尾,诺兰还是将前面的叙事实验拉回到主流商业电影的叙事脉络中。
《敦刻尔克》的前九十分钟区别于主流商业战争片,但在结尾,诺兰还是向商业电影的传统套路妥协了。或者说:它暂时没找到比这个更妥帖的收尾方式。爱国主义的基调结合丘吉尔的画外音,个体因为人民群众的接纳而转悲为欢,这个结局很传统。
拍摄《敦刻尔克》,体现出处于转折期的诺兰,他反省自己过去的创作姿态,克制住运用“迷影叙事”的冲动,将对诡计、悬疑的把玩转移到对呈现对象真实状态的专注。
不过,即便在叙事与创作主旨上有所改变,《敦刻尔克》也包含了诺兰持续的一个创作母题。
寻找与回归是诺兰电影的一个重要母题。在技术上,诺兰对默片时代有一份向往,而对流行的好莱坞叙事保持警惕。他说:“我想要做的便是回溯到我所钟爱的默片时代,那时候的创作者找到了一种方式,让观众在影像的框架内去感受和生发想象。”
在人物上,诺兰的电影中不乏对自身归属异常敏感的人物。《记忆碎片》中深爱妻子的复仇者蓝纳;《蝙蝠侠》系列中伸张正义又反复追问自己存在意义的布鲁斯;《星际穿越》中留恋家庭而离家而去的库珀。
与先锋的技术求索不同,诺兰的电影价值观保守而传统,他自身是一个看重家庭的人,对爱与“守护”有一种认可,所以在他的电影里,主人公们最牵挂的往往是自己的家庭,而亲人/爱人的离去,构成诺兰电影中复仇/反省的原动力。就像《蝙蝠侠》系列中的瑞秋去世、《致命魔术》的妻子去世、《星际穿越》失去妻子的库珀。
于是,当我们看到《敦刻尔克》打出回家的口号,就一点也不惊奇。
不过,诺兰在处理这一题材时并非没有妥协,或者说,他的立场与敦刻尔克大撤退这一题材的敏感度,多多少少还是让他需要最终再次回归主流叙事。
在历史上,敦刻尔克大撤退并非如英国报纸宣传般伟大正义,李德哈特的渲染无法掩盖英军对法军的背信弃义,当丘吉尔还嚷嚷:“我要求派出部队同敦刻尔克共存亡。”英国远征军司令戈特已经离开法国,而英国人的大撤退早已有条不紊的进行。但代价是法国人的大量牺牲。
法国将军马克西姆·魏刚愤怒地指出:“当法军正在从南向北推进之时,英国人却擅自向海港当面撤退了25英里。”而时任法国总理雷诺随后在盟军最高会议中警告:“22万英国士兵当中已经有15万撤退了,而20万法国士兵中只有1.5万人被送走。如果不能得到立即纠正,它将会给大家带来严重的政治后果。”由于法国当面的愤怒,英国当局才做出让步,增加撤退法国士兵。而电影《敦刻尔克》尽管在开篇点到了英国士兵与法国士兵“同盟中又有摩擦”的关系,比如那段“英国人的船法国人不能坐”,以及冒名顶替“吉布森”的法国士兵的死亡,但最终还是经由波顿指挥官之口,强行弘扬一波英国当局的友善。
如上文所言,影片在结尾处回到了主流电影的套路。气馁的英国兵因为车窗外群众的鼓励又振作起来,丘吉尔的讲话余音绕梁,33万余人,报纸上对大撤退的歌颂,消解了这场“光辉事迹”中的灰色一面。而无辜死去的船长帮手,好像也因为英雄的表彰实现了生之意义。
于是,诺兰在解构之后,在价值观上,选择了又一次回归。
这是诺兰妥协的地方,也显示出他在创作中的“矛盾”。
作为中生代电影导演的佼佼者,他一直试图在商业电影与艺术电影寻找平衡,尝试在商业的套子中探索艺术电影的永恒命题。《蝙蝠侠前传》是他过去交出的惊喜答卷,而这一部《敦刻尔克》,尽管仍有瑕疵,但至少让人看到诺兰突破自己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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