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歌时间 |《夜的第七章》:1983年的凶杀案,苏格兰场上一曲华丽残酷的乐章
2018-12-16 09:50:02 作者:江隐龙

《夜的第七章》由周杰伦谱曲、黄俊郎写词,以悬疑的笔调暗喻1983年名侦探福尔摩斯的故事。

开栏的话

18年前,正当千禧年春节掠过东亚大地时,中国的街头巷尾都回响着同一个人的歌。新世纪以降,新一轮风起云涌的娱乐帝国里,他是第一位真正的华人超级巨星。从2000年发行首张专辑开始,他从小众音乐一步一步走到风眼中心,发动了一场至今未息的音乐革命。

是的,这个时代风暴中的巨星就是周杰伦。2019年,他将踏入不惑之年。

当周杰伦和一代又一代人成长起来,那些年歌声里“误入藕花深处”的惊喜还在继续。越过音符的表象,周杰伦的音乐作品中还有更多不易察觉的深层含义,值得在停止键跳起后细细挖掘,一一呈现。在周杰伦的音乐宇宙里,有序排列的音阶如同窥探人类历史文化的终极密码,它们将串联人类的过去与未来,现实与幻想,渺小与伟大……

万千风景,周杰伦只给你一首歌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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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

夜的第七章

“维多利亚时代”(Victorian era)一度是英国人最为华丽的历史名词。古典信仰与工业革命构建成奇妙混合,这一时代无论从物质角度还是从精神层面都被深深地赋予了“蒸汽朋克”的印记。闪现在《夜的第七章》的石楠烟斗、盔甲骑士,还有鸢尾花徽章等意象,也是这种时代印记在另一个世界的瑰丽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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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多利亚女王

维多利亚时代通常被定义为1837年至1901年——在这段时期里,第一个被冠以“大不列颠和爱尔兰联合王国女王和印度女皇”名号的英国君主诞生了,她便是维多利亚女王;也就在这段时期,唯一一个将在日后被授以爵士爵位的虚构人物也“诞生”了,他是夏洛克·福尔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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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克·福尔摩斯

在《福尔摩斯探案集》中,雷斯垂德似乎只是为了衬托福尔摩斯与华生的“搭档感”而出场,然而在真实的英国历史上,他是真正负责让“正义只是安静的伸张”的人。而故事的开端,则要以苏格兰场的建立为基点向前翻近一千年。

“太兴制”:

如果邪恶 是华丽残酷的乐章

那么正义 是深沉无奈的惆怅

中国有“治安联防队”,令人大感意外的是,9世纪的英国人似乎对这种联防自治制度也颇为青睐。大约在阿尔弗雷德大帝时代,英格兰便确立了“太兴制”(Tything)的社会治安模式。每十户为一个“太兴”,其领导者被称为“太兴长”(Tythingman),主要职责便是领导成员维护地方治安。

十个“太兴”为一“百户”(Hunderd),其领导者为“百户长”(Hunderdman);“百户”之上即是英伦风十足的的行政单位“郡”(Shire),其领导者为“郡长”(Sheriff)。这种制度酷似古代中国的“保甲制”。在国家机器尚不发达的时代,这种“保甲制”体现了民主与集中的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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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保甲制实物

“太兴制”在打击犯罪中也有着类似于“连坐”的规定:“太兴”中一旦有人发现犯罪行为可以击鼓鸣金抓捕罪犯并审判,而一旦没有抓住,则由“太兴”成员向受害人代为赔偿。由此可见,“太兴制”可以被视为一种针对犯罪的社会保险,而每一个居民都是这种保险的购买人与受益人。

1066年10月14日“诺曼征服”后,诺曼贵族延续了英格兰“太兴制”,并通过设立郡长巡回治安法院加强了对“太兴”的控制。1166年的《克拉灵顿条令》规定:各太兴长要向郡长巡回治安法院定期汇报“有关重罪的信息”,于是“太兴制”的纯自治体系也终于出现了一丝皇家色彩,只是当时的人们并不会想到这一丝皇家色彩,为日后的英国警察埋下了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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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6年“诺曼征服”

诸如击鼓鸣金、连坐等在后世看起来落后甚至带有一丝野蛮的“太兴制”,在侦查手段落后的时代,确实为社会的稳定做出了相当巨大的贡献。由“太兴”代为赔偿的机制虽然会让无辜者“蒙冤”,但这种蒙冤一方面将社会伤害化整为零,提高了公众整体的承受能力,一方面也给侦查能力的提高提供了压力与动力。有时候,正义难免带些深沉无奈的惆怅,而“太兴制”也只是人类通向正义路上的一次尝试与牺牲。

守夜人:

每个人为不同的理由戴着面具说谎

动机也只有一种那叫做欲望

随着王权对市民社会的逐渐渗入,12世纪后,“治安官”(Constable)一职诞生。治安官又译“警长”,负有追捕盗贼、维护社会治安、保卫国王安宁等多方面的职责,在具体的案件中甚至会充当验尸官。随着英国人在北美建立殖民地,治安官制度也流传入美国尤其是西部美国,成为“牛仔片”中不可或缺的文化因子。而这一职位,也正是日后英国警察的前身——早期的治安官,正是福尔摩斯、华生及雷斯垂德的“三位一体”。《福尔摩斯探案集》中有三个主角,而在古老的英国却只有治安官一个人唱独角戏。

仅仅依靠治安官当然无法维护整个社会的治安,与治安官通力协作的正是“守夜人”。这个名字在乔治·马丁系列作品《冰与火之歌》中,指的是为阻挡长城以北的野人而组建的北境上的守备军,而这个被虚构出来的军团,也的确与英国历史上的守夜人有着诸多相似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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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与火之歌》守夜人军团

从1233年到1253年,英国连续颁布了三个《守望条令》,要求在每一个地区设立守夜人,以预防流浪人员进入城镇。可以说,在缺乏现代信息技术与交通工具的支持下,治安官与守夜人的工作是相当辛苦的,报酬少得可怜。于是,腐败便随着这个多劳少得的体系滋生出来。治安官在执法过程中可以获得罚款的提成,在一些法令中甚至明文规定治安官可以在开设赌场的案件中获得三分之一的罚金——然而市场经济规律常常会让治安官、守夜人与罪犯在法外达成默契,以“保护费”的形式掩盖着越来越庞大的社会暗角。

在这种体制下,连治安官的“名份”都没有的守夜人几乎与流氓黑帮无异,自然也很难招收善良正直的公民加入。事实上,各个社区最终招募到的守夜人基本都是社会闲杂人员,这种质量的下滑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加明显。《冰与火之歌》中的守夜人曾是被称为“黑骑士”的高贵军团,最后却沦为七大王国流放者和罪犯的收容所,其中的草蛇灰线所牵引着的正是英国历史上那个真实而混乱的守夜人。

为了提高治安队伍的素质,1361年《治安法官法》规定了治安法官一职,由王权从地方精英中任命,管辖治安官与守夜人。虽然有着法官之名,但治安法官的处境也并不比治安官与守夜人好多少,尤其是在公共卫生状况非常恶劣的时代,治安法官因为常常与监狱中的人接触,很容易传染上风寒——从治安法官到守夜人不仅成了英国人难以忍受的苦难,甚至经营导致任职者个人破产,于是越来越多承担相应义务的人宁可接受罚金以免除其治安职责,最终导致这一群体的质量愈加滑坡,以至于被居民戏谑为“在正义市场交易正义”的职业。

相比于略带原始的“太兴制”,治安官与守夜人带有一丝中古时代特有的粗砺色彩。简单的犯罪与堕落的自治组织之间勾勒不出更为精细的逻辑战场,无论是《冰与火之歌》里的城堡荒原还是美国“牛仔片”中的大漠孤烟,凸显的更多是英雄主义而非超群的智力斗争。这个时代有属于这个时代的美感与叙事,但这种美感与叙事显然与侦探文学无缘。

苏格兰场:

邪恶在维多利亚的月光下

血色的开场

如此集体堕落的治安官系统显然无法满足社会的。面对日益增加的犯罪,政府终于于1693年制定了“捕贼者”(Thief-taker)制度:

“抓捕抢劫者赏40英镑。如果捕贼者需要,他还可能获得一个赦免,同时抢劫者的个人财产也归捕贼者所有。”

而这一制度,与治安官一样被美国吸收,成为“牛仔片”中另一个闻名遐迩的角色——赏金猎人。事实上,美国至今依然有着“赏金猎人”制度,尽管各个州的法律赋予赏金猎人的权力有所不同。

影片《八恶人》中塞缪尔-杰克逊饰演的赏金猎人

然而,政策不出英王宫。越来越多的捕贼者因为抓不到罪犯,改为通过教唆年轻人实施犯罪然后再告发以获取赎金,18世纪初大名鼎鼎的捕贼者王尔得本人便是黑帮首脑,上演着一场又一场的现实版“无间道”。类似事件的频繁曝光使捕贼者成了众矢之的,面对猖獗的犯罪,整个英国都在等着一个真正能保障社会治安的组织出现。

转机终于出现。1748年后,费尔丁兄弟先后被任命为伦敦西敏寺治安法官,开始进行集中犯罪信息、犯罪侦查职业化的尝试,一方面利用报纸与杂志公布犯罪信息,一方面聚合捕贼者成立了职业治安队伍——因为费尔丁办公室设立在弓街,于是这支队伍日后被称为“弓街警察队”。弓街警察队的工作在起初并不被公众看好,直到破获了不少案件之后,才渐渐得到信任。

费尔丁兄弟活跃的时期,伦敦正面临着一轮犯罪高峰——工业革命的发展加剧了两极分化,犯罪成为各种社会矛盾最后的解决方式;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的结束导致大量士兵返乡,而同时政府放松了对杜松子酒的控制……诸多因素导致费尔丁兄弟最终说服政府加强资助,而费尔丁也成为每一个有记载获得政府薪金的治安法官。政府的薪酬杯水车薪,弓街警察队也因此“亦官亦匪”,然而伦敦的治安在弓街警察队早期的蜕变中得以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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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多利亚时代苏格兰场插画

费尔丁兄弟的实验最终触动了英国首相小威廉·皮特,1785年,后者向议会递交了一份在大伦敦都市区建立警察组织的议案,但遭到了强烈的反对。法国大革命爆发后,皮特内阁顺势于1792年再次提出“米德尔塞克斯治安法官法官”,终于以微弱的优势通过。然而对警察的争议依然不断,很多议员认为这是“危险的变革,是对人民权利和安全的侵蚀”——这一论断直到1797年一位名叫科奎恩的带薪治安法官发表《论大都市警察》的论文之后才被渐渐压制。后在内政部长罗伯特·比尔的支持下,大伦敦都市区警察正式建立——因其总部设于白厅街4号,其中一入口位于大苏格兰场,于是伦敦警察厅也便有了“苏格兰场”的外号。这一年,是1829年,维多利亚女王10岁,离她登基只剩下八年,离大侦探福尔摩斯的出生只剩下25年,离英国历史上最为扑朔迷离的罪犯开膛手杰克的生日,只剩下37年。警察制度经过岁月的磨合终于在英国站稳了脚步,而英国历史与侦探小说历史共同的“黄金时代”,也因此有了坚实的时代与文化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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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膛手杰克

无论是“太兴制”、治安官还是捕贼者,都不可能支撑起维多利亚时代的如此精细的犯罪文化。现实生活中的费尔丁兄弟、开膛手杰克与虚构文学中的福尔摩斯只是应运而生,却在无意中将警察、侦探与罪犯的故事安排在了英国历史上最为华丽的时代。

结语:

晨夕的光风干最后一行忧伤

黑色的墨染上安详

虽然英国有着悠久的治安官制度,但英国传统对其的评价并不正面,这种倾向一样延续到了大伦敦都市区警察。1830年,伦敦甚至爆发了游行,示威者高喊着废除警察法的口号向国王请愿。政府与市民社会的博弈最终塑造了英国警察“弱权”的传统,而这一内在的文化惯性在《福尔摩斯探案集》中通过对私人侦探的塑造被隐晦地表现出来。

佛朗科斯·尤根·维多克(Eugene Francois Vidocq),世界上第一位私人侦探,生活于十九世纪法国

事实上,技术性犯罪、警察制度与私人侦探三者都是工业革命的副产品。工业革命催生出了技术性犯罪,警察制度与私人侦探则分别是政府与市民社会对其的排异反应,同时后两者本身也很难分开。世界上第一位私人侦探法国人维多克,同时身兼罪犯、士兵、侦探、警察等多重身份,而其传奇生涯也成为包括夏洛克·福尔摩斯在内的一系列虚构侦探人物的原型。

从“太兴制”到治安官到捕贼人再到大伦敦都市区警察,英国警察制度的建立背后是一千余年的历史流变。而技术性犯罪、警察制度与私人侦探恰好在维多利亚时代相遇,是历史的偶然,更是文化的缘份。如果没有警察制度的尘埃落定,如果没有维多利亚时代的华丽辉煌,很难想像福尔摩斯与苏格兰场的传奇会有着怎样的脚注;而没有了福尔摩斯的石楠烟斗与猎鹿帽,维多利亚时代也会因此少一丝余味。《夜的第七章》中所描述的杀人事件发生在1983年,然而词作者依然用大段篇幅渲染出了一幅奇瑰的“维多利亚风格”画卷——创作歌词时,黄俊郎在周杰伦的音乐想像跟着鸢尾花徽章的亮光,狂奔在贝克街、西敏寺和泰晤士河岸,而个中韵味,也只有在了解其背后的文化内涵之后,才能真正领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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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技的发展在某种意义上扼杀了侦探存在的必要,与犯罪对垒的正义使者,由人的大脑渐渐向侦查技术过渡。不过,谁能否认在维多利亚时代那段惊艳的岁月里,邪恶本身也是一曲华丽残酷的乐章呢?



作者:江隐龙
编辑:李思文
责任编辑:王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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