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美术史第一位农民画家彼得·勃鲁盖尔逝世450周年:一生留下画作不多,却惊人丰富

彼得·勃鲁盖尔《乡村婚宴图》

【导读】欧洲美术史第一位农民画家,欧洲独立风景画的开创者,作品展现出登峰造极的全局观,很多颇具文学寓意……这些,说的都是16世纪尼德兰地区最伟大的艺术家彼得·勃鲁盖尔(1525-1569)。他一生中留下的画作只有50件左右,却呈现出了惊人的丰富度。

今年是彼得·勃鲁盖尔逝世450周年,是时候揭开其艺术的秘密了。

彼得·勃鲁盖尔《收割》

尼德兰画派与意大利艺术的气质在他的作品中兼而有之

在欧洲有两处小镇都叫作勃鲁盖尔,它们都有可能是画家彼得·勃鲁盖尔的诞生地。一处位于荷兰安特卫普的东部,距离斯海尔托不远,一处则在比利时林堡的南部。

彼得·勃鲁盖尔首次出现在1551年安特卫普行会名单中,换句话说,1551年他成为了一名被认可的独立画家。勃鲁盖尔在安特卫普的时候,师从彼得·库克·范·阿尔斯特,并娶了库克的女儿玛利亚为妻。最终于1569年在布鲁塞尔过世。

有一位画家对于勃鲁盖尔影响极大,他的名字叫作希罗尼穆斯·博斯。熟知艺术史的朋友应当都知道奇才博斯。他是斯海尔托人,可以说得上是勃鲁盖尔的老乡。虽然按照时间来看,勃鲁盖尔应该是没有机会成为他的学生了,但在这样的环境影响下,勃鲁盖尔应当是受到了博斯艺术的影响。他追求博斯艺术中那种放荡不羁的表达方式,通过比较博斯的《人间天堂》与勃鲁盖尔的《死亡的胜利》,就可以看出博斯幽默诙谐的方式对勃鲁盖尔的影响。之后他在安特卫普印刷出版商杰罗姆·科克名下工作,而科克就曾经将博斯的作品制成版画。科克发掘了勃鲁盖尔幽默的设计天赋,将其视作第二个博斯。

勃鲁盖尔被正式视作安特卫普艺术家的时期,恰好是尼德兰艺术史上非常关键的时间段。当时的他不属于一流艺术家。勃鲁盖尔的作品缺乏宏大的气质,也没有古典文化底蕴,并不具备当时优秀艺术家的品质。在老一辈的艺术工作者看来,勃鲁盖尔的画不够细致,略显粗糙。在意大利艺术影响至深的年代,他的老师库克也承袭了意大利艺术,勃鲁盖尔也曾前往意大利学习,可令人疑惑的是,勃鲁盖尔的意大利之旅并未对他的趣味造成影响。他似乎并没有罗马主义那般的野心,与他那个时代的艺术家相比,勃鲁盖尔有意识地选择了一条保守的道路,直到晚期才逐渐在画中显露出意大利艺术的些许影响。在勃鲁盖尔的作品中,不论人物还是风景,都包含了尼德兰画派与意大利艺术的气质。

彼得·勃鲁盖尔《尼德兰箴言》

他的人物画特立独行,人物样貌大同小异,丰富的人物形态却让画面生动不已

除了喜欢直接观察大自然外,勃鲁盖尔喜好讲述一些新奇故事。他怀疑固有的仪式、怀疑既定的规则,不热爱神圣之物,他永远寻求新的角度、新的面貌,永远追求更广阔的有利位置。他极具想象力,过多的想法常常促使他没有时间弄清细节。他一直乐于展现新的东西,这种冲动促使他在艺术世界充分发挥自己的本性。勃鲁盖尔对人物表现能力极强,他的画面里有众多人物,但在姿态上却没有一个是重复的。他不曾在意表现科学完美的人物透视,而是在意人物的动作,尤其喜好从一个特定的角度抓住人物在运动中不断变化的轮廓。他所表现的动作与动机都令人信服。受到当时意大利文艺复兴艺术的影响,16世纪的尼德兰艺术家开始绘制裸体形象,服装更像是作为一种装饰披在形象身上,但勃鲁盖尔并不这样看待人物,在他心中,人物与服装是作为一个整体存在的。

勃鲁盖尔的人物一般都呈现矮胖的形象,透视角度自上而下,人们聚在一起,笨拙却又灵动,每个人物都有其不同的形态,却没有任何一个会让人联想起学院派的人物,那些直立的、高傲的裸体形象。他放弃了尼德兰画家传统的绘画方法,即详尽地描绘人物的造型与纹理。勃鲁盖尔制版的经验培养了他忽视细节,注重整体的能力。在他的笔下,形象的轮廓是清晰肯定的,他甚至不惧怕去强调人物的轮廓线。这种将明确的轮廓线与传统色彩并用的方式,使他的画面表面上是复古的,但技法上却是流行的。勃鲁盖尔没有将主题用传统的构图图式表现,而是将目标放在画面主题整体的原创性设计上。他的经典作品《尼德兰箴言》中,形态各异的人物形象展现了浓浓的尼德兰风情。

勃鲁盖尔不断展现着动作,对色彩和线条的细微差别没有太过重视。他更在意人的外在而非精神,更在意类型而非个人特性。那拥有铜铃大眼的滑稽又狡黠的农民头像是一类人的形象特征。但当勃鲁盖尔描绘大量的人物时,那几近类似的面庞形象并不会让画面显得乏味。画面的整体感觉削弱了观者对于细节的评判。勃鲁盖尔的兴趣并不在于对人物个体的深入研究。《狂欢节和封斋期之争》中的人物样貌大同小异,其丰富的人物形态却让整个画面生动不已。

勃鲁盖尔先去了法国,随后再前往意大利。在1553年,勃鲁盖尔曾作过一幅名为《罗马》的作品。而他所创作的《博士来拜》也可以看出他模仿了意大利艺术的特征与风格。人物比例拉长、动作夸张,这些都带有文艺复兴晚期手法主义的气质,因而有学者会说“勃鲁盖尔作品中对于古典艺术的引用,还有被人熟知的后期作品中农民的不朽形象,以及其后期农民绘画和风景画中蕴含的更为流畅的空间和构图感,都来自意大利绘画传统。”

彼得·勃鲁盖尔《到埃及去》

把原本对于人物的关注转移到风景上,这在400多年前是相当超前的意识

在15世纪的绘画作品中,人物一般为画面的中心,而风景则处于很远的位置。即使到了16世纪,风景在画面中的地位依旧不高。勃鲁盖尔扭转了这种关系,他对这种人类中心主义的绘画作品提出了质疑,反之将人物形象置于次要的位置,把原本对于人物的关注转移到风景上。勃鲁盖尔笔下的风景具有深度与广度,他着力于探索自然的精神,也会时不时透露个人的喜好。前往意大利的途中,勃鲁盖尔经过阿尔卑斯山,他深受自然壮丽景观触动,逐渐怀疑传统范例下的风景表现是否正确。根据尼德兰画家卡尔·凡·曼德尔的记载:“大师(勃鲁盖尔)消化了阿尔卑斯的山脉与岩石,又通过他的绘画作品吐露出来。”同时期的画家在描绘风景时,多采用陡峭与锯齿状的岩石以平面向上的方式绘制,勃鲁盖尔则选择用对角线的方法深入画面中,用以展现丰富的远景,《雪中猎人》即是一例。

尼德兰的中世纪哥特艺术传统与意大利绘画艺术都在勃鲁盖尔的风景画中得以展现。勃鲁盖尔的风景画随着时间的发展逐渐展现了从微观世界向宏观世界转变的过程,在这转变中,哥特艺术与意大利绘画艺术兼容并茂。勃鲁盖尔最初借鉴林堡兄弟《月历图》的创作模式,绘制了1565年的季节组画。这套画原有6幅,每幅表现了2个月的气候特征。他与前人的不同之处在于,勃鲁盖尔偏向于将人物与每月的生产置于次要的地位,着重于渲染不同月份与季节的气氛。这些画的重点在于表现一年当中自然本身的变化。例如《暗日》(二月)、《牧草的收获》(七月)、《归牧》(十一月),画面中的景致不仅来自尼德兰的本土风貌,还结合了勃鲁盖尔对阿尔卑斯山脉积雪的记忆。

勃鲁盖尔是保守的。奥托·本内施曾提到,“勃鲁盖尔从意大利回到故乡后,马上绘制了《那不勒斯湾》。这是我们所知道的勃鲁盖尔最早期的作品,画中把握宇宙的恢宏气度中蕴藉着类似的宇宙图志的概念。同时,球和圆的概念还支配他的人物画和风景画,作者以此向观众传达地球巨大穹庐的感受。”勃鲁盖尔在有限的绘画空间中展现了非同寻常的张力,而这种绘画方法源自于尼德兰画派的传统,回想一下帕蒂尼尔、博斯的作品,便能够体验到这种画派的特质。从意大利回到故土的勃鲁盖尔,非常具有自己的主见,他不受当时流行艺术的影响,依旧沿袭尼德兰传统的技法,他透过现象看本质,采用理性吸取意大利艺术精髓的方式,为尼德兰艺术注入了更为开拓的气概。勃鲁盖尔的艺术影响了17世纪的尼德兰画家,鲁本斯沿袭了他的艺术技法、伦勃朗则吸收了他的绘画精神。虽然勃鲁盖尔的画并不完美,但他无疑是可与杨凡艾克、伦勃朗相并肩的尼德兰画家。

彼得·勃鲁盖尔很擅长观察和描绘普通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他的画作往往在尺幅之间就能展现一个庞大的世界。这幅《孩子的游戏》就是百科全书式的绘画,彼得·勃鲁盖尔描绘了当时孩子们的80种游戏:滚铁环、吹气球、抬轿子、抽陀螺、跳马……画家以细腻入微的刻画功力,还原了16世纪一个活跃小镇的风貌。

延伸阅读

在这些欢乐而绝不简单的画中他为艺术找到了一个新的王国

16世纪最伟大的佛兰德斯“风俗画”大师是老皮特尔·勃鲁盖尔(注:又可译为彼得·勃鲁盖尔)。勃鲁盖尔可能跟丢勒或切利尼一样,认为艺术的尊严和艺术家的尊严至关重要;因为在他的一幅绝妙的素描中,他显然一心要表现出这位骄傲的画家和一位愚蠢相的戴眼镜男人之间的对比,那个人从艺术家的肩膀上面向前注视时,在摸自己的钱包。

勃鲁盖尔专攻的绘画“类型”是农民生活的场面。他画出了农民的狂欢、宴饮和工作,于是现在人们就以为他是佛兰德斯的一位农民。这种误会很常见,对于艺术家们,我们很容易犯这个毛病。我们往往会把他们的作品跟他们自身混淆在一起。我们以为狄更斯是匹克威克先生那一帮快活伙伴中的一员,或者认为儒勒·凡尔纳是个大胆的发明家和旅行家。假如勃鲁盖尔本人是个农民,他就不可能像他那样去画农民。他无疑是个城里人,他对乡村农家生活的态度跟莎士比亚极为相似;对莎士比亚来说,木匠昆斯和织工波顿是一种“丑角”。那时习惯于把乡下佬当作开心的人物。我认为无论莎士比亚还是勃鲁盖尔都不是由于势利眼而沾染了这种习惯,而是因为跟希利亚德描绘的贵人生活和作风相比,在乡村生活中,人的本性较少伪装,较少隐匿于人为惯例的虚饰之中。这样,当剧作家和艺术家想暴露人类的愚蠢时,他们就往往取材于下层生活。

勃鲁盖尔最完美的人间喜剧之一是他的一幅著名的《乡村婚宴图》。像大多数绘画作品一样,它在复制品中严重失真:局部细节都大大缩小,因此我们观看时就不得不加倍小心。宴会设在一座仓房里,稻草高高地堆积在背景中,新娘坐在一块蓝布前面,在她的头顶上方悬挂着一种花冠。她双手交叉平静地坐在那里,愚蠢的脸上露出十分满意的笑容。椅子上坐着的老头和新娘身边的女人大概是新娘的父母,更靠里面正拿着汤匙狼吞虎咽忙着吃饭的男人可能是新郎。席上的人们大都只顾吃喝,而我们注意到这还仅仅是个开始。左边角落里有个男人在斟酒——篮子里还有一大堆空罐子——还有两个系着白围裙的男人抬着临时凑合的木托,上面放着十盘肉饼或粥。一位客人把盘子向餐桌上递过去。然而此外还有许多事情正在进行。背景中有一群人想进来;还有一批吹鼓手,其中的一个在注视着抬过去的食物,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可怜、凄凉、饥饿的神色;餐桌角上有两个局外人,是修道士和地方官,正在聚精会神地谈话;前景中有一个孩子,小小的头上却戴着一顶插着羽毛的大帽子,手里抓着一只盘子,正在全神贯注地舔吃那香喷喷的食物——一副天真贪婪的样子。但是跟所有这一切丰富的趣事、才智和观察相比,更值得赞扬的是勃鲁盖尔使画面避免了拥挤和混乱的组织画面的方式,连丁托列托也不可能把这样一种挤满人群的空间画得比勃鲁盖尔所画的更为真实可信了。勃鲁盖尔使用的手段是,让餐桌向后延伸到背景中去,人们的动作从仓房门旁的人群开始,一直导向前景和抬食物的人的场面,然后再向后通过照料餐桌的那个男人的姿势,把我们的眼睛直接引向形象虽小、地位重要的人物,那是正在咧着嘴笑的新娘。

在这些欢乐、然而绝不简单的画中,勃鲁盖尔已经为艺术找到了一个新的王国,在他身后,尼德兰的各代画家们将对那个艺术王国进行全面的探索。(摘自《艺术的故事》,[英]贡布里希著,范景中、杨成凯 译,广西美术出版社)

作者:中国美术学院人文学院博士吴京颖

编辑:吴钰

责任编辑:邵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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