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鲍勃·迪伦新歌背后,是塞满俄罗斯与法国文学名著的书架

4月17日,诺奖作家、音乐家鲍勃·迪伦又发布了一首新歌名为《I Contain Multitudes》,致敬了沃尔特·惠特曼、威廉·布莱克等诗人,这是鲍勃·迪伦在近三周内发表的第二首新歌。之前的新歌长达17分钟,发布自3月底,那首名为《Murder Most Foul》的新歌可是近8年来迪伦首次发表的原创歌曲了,新歌展现了迪伦长期以来的观察和思考,歌名来自《哈姆雷特》中的台词,从戏剧复仇开始,大量电影、艺术、音乐、名人往事的细节被嵌入歌词之中,以纯真年代的怀念结尾,由此引发了大众对歌词背后历史考据的热情和交流。

选择在全球疫情蔓延期间发表新歌,迪伦希望大家回望历史能够从中汲取经验和反思,并且一直“注意安全,保持洞察”。

这首歌似乎再度回应了2016年诺奖颁给他时使用的授奖词,“在一个最不可能的时代——商业唱片——他重新赋予诗歌语言以升华的风格,这一风格自浪漫主义之后就已失落。他不歌唱永恒,而是叙说我们周遭发生的事物。”

在音乐家身份的背后,阅读与创作的主题几乎和迪伦的成名轨迹共同延伸,许多人好奇于他的阅读谱系以及创作观念,一直到2016年,这个好奇心变得越发强烈。其实早在20岁出头时他接受媒体采访就说过,“我就是喜欢写东西,我大部分时间里就是在写作……这让我保持清醒。”之后,在自己的回忆录里,他多次讲述过写作话题。

文学报公号(iwenxuebao)摘选了相关文字分享给大家。


放入薯片袋里的中文版《鲍勃·迪伦诗歌集 (1961-2012)》


我读得最多的是诗集,拜伦、雪莱、朗费罗和爱伦·坡。我背下了坡的诗歌《钟》并在吉他上拨弄着给它配了曲。那儿还有一本关于约瑟夫·史密斯的书,这些书让整个房间都有力地震动起来,让人晕眩。莱奥帕尔迪所说的“孤独的生活”( La Vita Solitaria )好像是从某棵树的树干里蹦出来的,有种无望又无法摧毁的伤感情绪。

很多页书我都高声朗读出来,我喜欢那些文字的声音,喜欢这种语言。就像民谣的歌词,甚至更高雅。

那书架上的俄国书封面显得特别灰暗。有普希金的诗集,他被认为是革命性的。普希金死于 1837 年的一场决斗。有一本书是列夫·托尔斯泰伯爵写的,我在二十多年后参观了他的庄园——那是他的家族庄园,他曾经在那儿教育农民。它坐落于莫斯科郊外,他晚年就来到这里,厌弃他自己所有的作品并谴责任何形式的战争。他八十二岁时留了张条子给家里人说不要管他,然后走进了下着雪的森林,几天后人们发现他死于肺炎。一个导游让我骑了他的自行车。

创作中的迪伦,墙上挂着中文书法“诚实谦逊,爱情是基,生命使现”

我的书架上还有果戈理、巴尔扎克、莫泊桑、雨果和狄更斯的小说。我通常翻到书的中间,读几页,如果我喜欢就再从头读起。《疾病的形成和治疗》是一本好书,我在那找寻我从未得到过的教育。

有时我打开一本书会看到前面有手写的笔记,像马基雅维里的《君主论》一书上写着“捣乱分子的精神”。“世界性的人”写在了但丁的《地狱篇》的书名页上。这些书并没有按任何特定的顺序或题材排列。卢梭的《社会契约论》放在《圣安东尼的诱惑》旁边,奥维德的《变形记》,这个吓人的恐怖故事和大卫·克罗克特的自传放在一起。

有一本“潜意识之王”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书叫做《超越快乐原则》。有一次我正在翻看的时候雷走了进来,他看到这书后说道:“这个领域里最出色的人都在广告公司里工作。他们都凭空做生意。”我把书放回原处,再也没拿起来过。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生历经艰险。1849 年沙皇把他流放到西伯利亚的劳改营。他被控撰写宣传物,他最终被赦免了,开始写作小说来抵挡他的债主们。就像 70 年代初我创作专辑来抵挡我的债主们一样。

如果我想读完所有这些书,就不得不待在养老院或其他什么地方了。我读了一部分《喧哗与骚动》,不是很懂,但福克纳很有力。我还读了一些阿尔伯特( Albertus Magnus )的书……他把科学理论和神学结合在一起。和修昔底德的东西相比,它属于轻量级。有很多这样的书都太厚而无法阅读,就像是些巨型鞋子,只适合天生大脚的人。

鲍勃·迪伦与艾伦·金斯堡在杰克·凯鲁亚克墓前

过去我从未这样热衷于书籍和作家,但我喜欢故事。埃德加·莱斯·巴勒斯写的故事——他描写了神秘的非洲,卢克·肖特( Luke Short )——神秘的西部故事,凡尔纳,H·G·威尔斯。

我非常喜欢法国作家巴尔扎克,读了《运气和皮革》和《邦斯舅舅》。巴尔扎克十分有趣。他的哲学很简单明了,说纯粹的物质主义大体上是治疗疯狂的解药。对巴尔扎克而言,唯一真正的知识似乎存在于迷信里。一切事物都服从于分析。储藏起你的能量。那就是生活的秘密。你能从巴尔扎克先生那儿学到很多东西。有他作伴很有趣。他穿着修道士的袍子,不停地喝着咖啡。过多的睡眠会阻塞他的思想。他的一颗牙齿掉了,而他说:“这意味着什么?”他质问一切。他的衣服被蜡烛烧着了。他开始思索蜡烛是不是个好兆头。巴尔扎克非常逗。

这些都是我最喜欢的作家,但那都是在我发现民谣歌手之前。民谣歌手寥寥数句便能把歌唱得像一整本书。很难讲究竟是什么使得关于一个人物或者一个事件的一首民谣歌曲变得有价值。也许是某种公正、诚实、开放的人格。

段落选自《编年史》

[美] 鲍勃·迪伦/著

徐振锋、吴宏凯/译

河南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


要说震动我最深的书,是这三本——《白鲸》《西线无战事》和《奥德赛》。

《白鲸》是一本超奇妙的书,里面充满了各种戏剧性的场景和对话。这本书对读者也是有要求的。情节很直接,神秘的裴庞德号捕鲸船的亚哈船长,是一个自大的、断了一条腿的复仇者。一条叫莫比迪克的鲸鱼夺走了他的腿,为了追逐它,船长绕着非洲,从大西洋一直追到印度洋,从地球一侧追到另一侧。追到莫比迪克是个很抽象的目标,并不具体或确定。船长把莫比迪克叫做皇帝,把它视作真实的恶魔。

所有的一切都混合在了一起,所有的神话:犹太教基督教的圣经、印度教的神话、英国的传说、圣乔治、珀修斯、赫拉克里斯——这些都是捕鲸者。事实,地理知识,用来加冕的鲸鱼油,鲸鱼的历史,儒学,古典哲学,伪科学……所有的一切都在里面,却没有不合理的地方。

就是这个故事,这个主题及其预示的一切都将进入我的歌曲。

《西线无战事》是另一本影响我的书。《西线无战事》讲述了一个恐怖的故事。在这本书里你身处一个意义的世界,却丧失了你的童年、信仰,以及对个体的关心。你陷入了一场噩梦,被卷入一个神秘的死亡和痛苦漩涡。你竭力避免毁灭,你正在从地图上被抹去。从前,你是一个纯真的青年,梦想着成为一名钢琴家。你曾经那么热爱生活和世界,现在却把它拍成了碎片。

掩卷而思,我再也不想看战争小说了,后来我也确实没再看过。

《奥德赛》是一本伟大的书,其主题已经进入了许多作曲家的民谣 “归途”“故乡翠翠的青草地”“原野上的家”我的歌曲也是如此。

《奥德赛》讲述了一个奇怪的、冒险的故事,一个成年男子试图在战争结束后回家。他漫长的回家旅程,充满了陷阱和诱惑。他被诅咒迷路。他一直在海上航行,总是九死一生。巨石块摇晃他的船, 他迁怒于无辜的人。他的船员中有制造麻烦的人。因为背信弃义。他的人被变成猪,然后变成更年轻,更帅气的男人。他总是试图拯救某人, 他一直在旅途,但做了很多的停留。

当《奥德赛》里的奥德修斯拜访地下世界的著名战士阿基里斯时,这个长寿拥有各种荣誉和荣耀的人告诉奥德修斯这都是误会。“我刚刚死了,就是这样。”没有荣誉,没有不朽。如果可以的话,阿基里斯会选择回去,成为土地上一个农民的奴隶,而不是现在这样,成为死亡之地的君主- 无论他过去的生活如何艰难,都好过呆在这片死亡之地上。

歌曲也是一样。我们的歌曲在有生命的土地上才生机勃勃。但是歌曲不同于文学。他们是用来唱的,而不是用来读的。莎士比亚的戏剧是要在舞台上演的。就像歌曲里面的歌词是要被唱出来的,而不是在纸上阅读的。我希望你们有机会听到这些歌词被唱出来,在一个角落或者在唱片上或者无论现在什么听歌的方式。让我再一次引用荷马的话:“缪斯,请赐我灵感,让我唱出这故事。”

(本段选自鲍勃·迪伦的诺奖获奖演讲)


作者:鲍勃·迪伦
编辑:张滢莹
责任编辑:郑周明

来源: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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