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观点】

“创新是上海城市品格的灵魂，是浦东聚焦、实施国家战略的不竭动力。”

浦东开发开放自1990年正式启动，迄今整整三十年。浦东开发开放，本是国家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浦东开发开放的展开过程，就是上海全力聚焦、积极实施国家战略的过程。

一

浦东开发开放的启动，一开始便属于国家战略。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我国面临的国际环境相当严峻。如何走出困境，将改革开放事业继续推向前进，是摆在中国共产党面前的重大现实问题。鉴此，党中央毅然决策开发开放浦东。1990年春天，邓小平同志在听取上海关于开发浦东设想的汇报后，非常明确地表示支持。他指出：“要用宏观战略的眼光分析问题，拿出具体措施。机会要抓住，决策要及时，要研究一下哪些地方条件更好，可以更广大地开源。比如抓上海，就算一个大措施。上海是我们的王牌，把上海搞起来是一条捷径。”

浦东开发起步伊始，就聚焦国家战略。“开发浦东，振兴上海，服务全国，面向世界”，这是1990年上海确定的开发宗旨。这个宗旨，将浦东—上海—中国—世界紧密联系，显示出高远的世界眼光与博大的全局胸怀。浦东称“新区”而不是特区，因为新区功能有别于其他特区。不搞特区，意味着浦东开发不倚重国家给予的特殊政策，而是依靠自主改革、自费改革。鉴于当时国情、市情，靠国家注入巨额经费进行开发绝无可能，脱离浦西而独立建区、独立开发，也绝无可能。

正因为聚焦国家战略，浦东开发坚持规划先行，谋定后动，而规划的制订，坚持大视野、高起点、高标准。对于浦东如何开发，市领导曾多方征求意见，包括征求海外专家的意见。用浦东开发开放实施者的话，便是“站在地球仪旁边思考浦东开发”。他们广泛邀请国际知名学者、专家就相关问题进行咨询，并建立“上海市市长国际企业家咨询会议”制度，借用外脑，集思广益，对于浦东开发起了相当积极的作用。

正因为聚焦国家战略，浦东在实施开发时，十分注意彰显中国改革开放形象，让浦东开发开放的过程，成为展示中国开放形象的过程。1991年4月3日至27日，时任上海市市长朱镕基，率团访问意大利、荷兰、比利时、法国、西班牙、德国等欧洲六国的友好城市。一路上，有三大亮点引起欧洲媒体轰动：一是朱镕基以一口流利的英语在工商会上演讲；二是随行的上海代表团成员人人都讲外语；三是公开邀请欧洲商界、学界人士参加上海城市规划的设计。讲外语不是为了“秀”外语，而是向西方世界展示上海城市开放姿态。请外国人参加城市规划设计，是面向世界，汲取全人类文明、智慧，以加速自己的发展。

正因为聚焦国家战略，浦东开发过程中，坚持全球视野，顶级标准。陆家嘴金融区的设计，金茂大厦、环球金融中心大厦、上海中心大厦的设计，世纪大道、世纪公园等几乎所有地标建筑的设计，均广邀天下贤才参与其事，在全球公开招标。浦东国际机场航站楼的设计，世界上38家最具实力的规划设计公司（事务所）参与竞标，经过几轮评审筛选，最后确定法国巴黎机场公司设计师安德鲁设计的作品，也就是现在所见的气势磅礴的“鲲鹏展翅”建筑。金茂大厦设计竞标单位有十多家，都是世界著名设计公司，最后中标的美国SOM公司，获得三分之二的票数，可谓众望所归。令人浩叹的是，陆家嘴地区的综合设计，是经过国际招标，由英国、法国、意大利、日本和我国的五个世界著名设计事务所共同参加设计，分别形成五个方案，最后各取所长，综合成一个方案。这一方案，已经成为国际建筑设计界博取众长的典范。联合国前任秘书长加利参观浦东时，曾由衷地感叹：“你们正在进行一场世界奥林匹克建筑大赛。”

正因为聚焦国家战略，浦东开发过程中，坚持面向全国各地的开放。开发浦东的一项重要功能，就是带动长三角，带动长江流域，因此，面向内地开放、服务全国是开发浦东的题中应有之义。浦东在开发之初，便以成本价批给兄弟省市和中央部委一些土地，让他们打下在浦东发展的基础。于是，裕安大厦（安徽）、江苏大厦、嘉兴大厦（浙江）等一批省部楼宇拔地而起。那座广受赞誉的金茂大厦，便是由国家外经贸部牵头、多家央企出资兴建的，故取名金茂（经贸谐音）。

二

浦东开发聚焦国家战略，突出表现在随着时间的演进，国际形势的变化，我国改革开放实践的推进，不断扩容浦东开放的边界，升级创新的能级。

以城市功能定位而论，改革开放初期，当上海还处于中国改革开放的“后卫”位置时，上海在全国的定位，是国内多功能中心、亚洲经济贸易中心。1986年经国务院批复的《上海市城市总体规划方案》中，便是这么定位的。1990年，中央决定开发开放浦东以后，上海城市的定位提升为“一个龙头，三个中心”。1992年，党的十四大报告载明：“以上海浦东开发开放为龙头，进一步开放长江沿岸城市，尽快把上海建成国际经济、金融、贸易中心之一，带动长江三角洲和整个长江流域地区经济的新飞跃。”

1994年，考虑到国际航运中心建设在上海经济发展中的特别重要性，国家又在三个中心之外，加上“国际航运中心”。于是，上海城市发展目标，被定位为“一个龙头，四个中心”。这个表述延续了较长时间。龙头、中心云云，本身便是体现国家战略的标志。

随着我国2001年加入世贸组织，浦东在开发开放中自觉参与全球经济竞争，深度融入国际分工体系。浦东按照市场化、法治化要求，推动政府职能转变、城乡二元结构改革，推动经济发展方式转变、国资国企改革、公共服务体系完善等，积极探索并率先建立与WTO规则相适应的市场经济运行体制和机制。

2012年党的十八大以后，创新在我国发展战略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创新也被列入上海城市发展的重要指标，成为浦东的核心功能之一。2013年，浦东勇立潮头，承担全国第一个自贸试验区建设的战略任务，明确提出并坚持形成制度创新的高地，主动对标国际最高标准，大力推动制度变革，着力建设国际化、市场化、法治化的一流营商环境。

2014年，习近平总书记要求上海着力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不仅要走在全国前头，而且要走到世界前列，加快向具有全球影响力的科技创新中心进军。2015年，上海发布《关于加快建设具有全球影响力的科技创新中心的意见》，系统提出将上海建设为全球科创中心的战略构想。2017年，上海制订新的城市规划，突出“科技创新中心”功能。

《上海市城市总体规划(2017—2035年)》对上海城市发展定位是：“长江三角洲世界级城市群的核心城市，国际经济、金融、贸易、航运、科技创新中心和文化大都市，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并将建设成为卓越的全球城市、具有世界影响力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国际大都市。”至此，“五个中心”和文化大都市，成为上海在国家战略中新的定位。

综上可见，上海城市发展的定位，由国内多功能中心、亚洲经济贸易中心，到“一个龙头、三个中心“，再到

“一个龙头、四个中心”，进而到“五个中心”和“文化大都市”，内涵越来越丰富，等级越来越高。这些中心都有两个面向，既是国内的，又是国际的。作为国内中心，上海除了要在这些领域争创一流，还有另外一个功能，即服务全国。作为国际中心，无论是经济、金融、贸易、航运，还是科技创新，上海都代表中国到国际舞台上去发展与打拼。

2019年，习近平总书记要求上海强化全球资源配置、科技创新策源、高端产业引领、开放枢纽门户“四大功能”。这意味着要更好地面向全球集聚、融通、配置资源，更好地利用国际国内两种资源、两个市场提供战略通道，更好地服务国家战略。浦东作为上海创新重要承载区，所肩负的使命更为重大。

与功能定位不断升级同步，浦东开发的范围也不断扩大。1992年确立的浦东新区的行政区域，包括原川沙县，上海县的三林乡，黄浦区、南市区、杨浦区的浦东部分，面积532平方公里。2009年，国家提升浦东定位，扩大浦东开发范围，国务院批准将南汇区划入浦东新区，浦东新区面积扩展到1210平方公里。修订后的浦东新区总体规划，将新区发展目标定位为：中国改革开放的示范区和综合配套改革试验区；上海建设国际经济、金融、贸易、航运中心的核心功能区；国家高新技术创新基地和战略性新兴产业主导区；具有国际一流品质的生态型宜居新城区。

三

创新是上海城市品格的灵魂，是浦东聚焦、实施国家战略的不竭动力。从大处看，上面所述的开放大多同时也是创新，属于制度创新。需知，20世纪90年代初，出于国家安全考虑，城市规划设计需要严格保密，但陆家嘴规划率先打破惯例，向全世界征求方案，搞国际方案招标，这是重要的制度创新。邀请外国专家参加上海市市长国际咨询会议，将上海经济社会发展过程中遇到的难题拿出来请全世界专家讨论，这也是重要的制度创新。从技术创新层面看，更是难计其数，浦东众多地标性建筑，无一不是众多创新的集成，金茂大厦在超高层建筑施工技术方面，环球金融中心大厦的结构施工所采用的整体提升钢平台模板体系，上海中心大厦在主楼塔冠阻尼器使用方面，都有众多技术专利，富含创新成分。1990年来，上海每年获得的各种专利，一直在全国名列前茅，其中相当部分出自浦东。

浦东开发过程中，具有全局意义的创新，莫过于实施战略的创新。

浦东开发伊始，上海便提出“金融先行，贸易兴市，基础铺路，工业联动”这十六字实施战略。这是一个循序渐进、超常睿智的战略。之所以要“金融先行”，因为金融是现代经济的中心，没有金融，何来资金？没有资金，何从开发？浦东开发需要资金数以万亿计，从何而来？于是，开发者创榛辟莽，筚路蓝缕，创造了“土地空转、批租实转、成片规划、滚动开发”的崭新开发模式，使“金融先行”落到实处，迈出了上海金融中心建设的第一步。“贸易兴市”是上海传统，也是上海服务长三角、服务长江流域的重要内容。“贸易兴市”是个系统工程，港口、机场、道路、桥梁、隧道等必须相应跟上，所以，第三句是“基础铺路”。工业是现代城市竞争力的核心要素，一个世界卓越城市离不开现代高端制造业，于是有“工业联动”。这一开发实施战略落到实处，便是陆家嘴金融贸易区、外高桥保税区、金桥出口加工区，还有那么多令人目不暇接的道路、桥梁、隧道。

浦东开发者超乎寻常的全球意识、现代意识，集中体现在他们所制订的浦东综合开发规划。这一规划即浦东开发蓝图，视域广阔，理念超前，涉及产业结构演变、人口增长、市域扩大、土地利用和开发、交通及市政建设、浦东与浦西联系、上海与长三角联系等多方面因素。在规划中，不光何处是金融区、何处是保税区、何处是出口加工区，标识得一清二楚，而且连何处是高楼、一共有几幢摩天大楼、何处是公园、何处是环线、何处是中央大道，均设想周全。上海对浦东新区定位，是具有世界一流水平的外向型、多功能、现代化新区，是布局合理、环境宜人、交通便利、基础设施完善的新城区。更值得城市研究者由衷赞赏的是，开发者对于规划的制订极其认真，对于规划的执行极其严格，一张蓝图管到底，一代接着一代干，绝无换一代领导换一通规划的弊端。这也是浦东开发日新月异、渐臻佳境的原因所在。

创新方面，就其难度与对全局影响而言，莫过于证券交易所的设立。但是，在计划经济时代，在特定的意识形态语境下，证券交易被视为万恶资本主义的标志。上海解放以后，解放军查封上海证券交易所，被视为推翻旧社会的标志性举动。因此，对于筹建证券交易所一事，人们普遍心有余悸，担心犯政治错误。经上海市领导当面请示邓小平同志，小平同志表示：“你们办吧，办了再看。办了不好，我们再改嘛！”有此尚方宝剑，上海证券交易所才得以在1990年12月破冰成立。

至于科技创新方面，浦东在先进制造业、高科技产品方面，都体现出想国家所想、急国家所急的排头兵、先行者的豪迈气象。为了打造近悦远来的国际化人才集聚新高地，浦东大力集聚海内外高层次创新人才，制定上海人才“20条”和人才高峰工程等行动方案，坚持全球视野、眼光向外、国际标准，建立与国际接轨的海外人才引进政策，探索海外人才永久居留的市场化认定标准和便利服务措施。

四

处理好实施国家战略与上海城市自身建设的关系，是浦东开发开放得以持续健康推进的重要因素。

聚焦国家战略与上海城市自身建设，本是一个问题的两面，高度依存。没有上海城市自身的良好建设与发展，便无法健康、持久、有效地实施国家战略，而很好地聚焦、实施国家战略，则可以有效地促进上海城市自身建设与发展。对此，上海在浦东开发起步时，便有清晰的认识与高度的自觉。在所制订的浦东开发战略中，“开发浦东、振兴上海”与“服务全国”一直是并提的。

这种清晰的认识与高度的自觉，是认真总结历史经验与教训的结果。计划经济时代，上海在实施国家战略方面，也是一马当先，作出过突出的贡献。那时，在“全国一盘棋”方针指引下，上海以全国1／1500的土地、1／100的人口，提供了全国1／6的财政收入，还对内地建设支援了150多万人才、难计其数的设备。但是，由于国际国内多种复杂因素的影响，没有妥善地处理好实施国家战略与上海城市自身发展的关系，没有妥善地处理好生产与生活的关系，给上海留下了严重的城市病，交通拥挤、住房困难、环境污染，城市建设欠账太多。这极大地制约了上海的发展，到头来，也制约了上海实施全国战略的能力与潜力。浦东开发启动以后，党中央高瞻远瞩，大力支持城市发展，上海采取东西联动、共同发展的开发策略，将浦东的开发开放，与全上海的改造、建设通盘考虑，开发了浦东，也振兴了上海，发展了生产，改善了民生。

党的十八大以来，在新发展理念指引下，上海明确地提出建设宜业、宜居、宜学、宜游和令人神往的创新之城、人文之城、生态之城。2019年，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人民城市人民建，人民城市为人民”重要理念，深刻揭示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城市的人民性。2020年6月，中共上海市委发布《关于深入贯彻落实

“人民城市人民建，人民城市为人民”重要理念，谱写新时代人民城市新篇章的意见》,对加快建设人民城市作出全面部署。《意见》提出：努力打造人人都有人生出彩机会、人人都能有序参与治理、人人都能享有品质生活、人人都能切实感受温度、人人都能拥有归属认同的城市，奋力开拓人民城市建设的新境界；以更优的供给满足人民需求，用最好的资源服务人民，提供更多的机遇成就每个人；以绣花般功夫推进城市精细化管理，确保城市各领域、各环节、各方面运行更顺畅、更高效、更可持续；更好汇聚人气、集聚人才、凝聚人心，使五湖四海的人们向往这座城市、汇聚到这座城市。这些，使得上海在开发浦东，聚焦、实施全国战略方面，获得丰厚的营养，有了不竭的能源。

无论是在战争还是在牌局中，王牌都是能决定胜负、扭转乾坤的重磅力量，一般不出手，出手不一般。浦东开发开放不负众望，三十年砥砺前行，三十年春华秋实，其辉煌业绩早已载入中国改革开放的伟大史册，其创榛辟莽、辟路前驱的气概，必将在中国改革开放未来征程上，书写更加灿烂的篇章。

作者：熊月之
编辑：范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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