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一生中主动结交的挚友只有他一人,曾进入党的核心领导圈,为何后来却被开除党籍?

文汇客户端

罗章龙.jpg

▲罗章龙

罗章龙,湖南浏阳人。他在长沙第一联合中学读书时,比正在湖南第一师范学校(下文中简称“一师”)的毛泽东小3岁。1915年夏假后,痛失挚友易昌陶的毛泽东写征友启事张贴于长沙各学校,一共得到“三个半人”的回答,自称结交了“一个半”朋友,其中这完整的一个朋友就是罗章龙。两人相见后结为挚友,后来都成为中共早期主要领导人,再后来彼此有持续一生的牵挂。

结为管鲍之谊

相识半个世纪后,罗章龙回忆与毛泽东初识的情景:

那年19岁,到第一中学访友,在该校会客室门外墙上,偶见署名“二十八画生”的征友启事,用兰亭贴体书写,文情真挚,言辞典丽可诵,看后颇为感动,返校后立即回一信响应,署名纵宇一郎,3天后收到复信,称“空谷足音,跫然色喜”,约定下个星期日会面,地点在定王台省立图书馆。

……在走廊处看到一少年,仪表堂堂,气宇轩昂,心想那一定是要会见的人。行礼问询后,得知对方叫毛泽东,字润之,二十八画生是姓名的笔划数。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却相见恨晚谈了许多。包括国内外政治、经济及宇宙人生等,对治学方针方法、新旧文学与史学评价谈论尤多。

……关于活学,毛泽东认为自己对宇宙、对人生、对国家、对教育等均属茫然,主张用全幅力量向宇宙、国家社会作穷原竟委的探讨,研究有得,便可解释一切;关于生活方面涉及较少……

谈话持续两三个小时,临别时毛泽东嘱罗章龙以后常见面,还说愿结管鲍之谊。纵观毛泽东一生,主动欲结管鲍之谊,仅罗章龙一人而已。

定王台会见后,每逢周末两人常相约晤谈。罗章龙回忆说,谈话时也将彼此的笔记诗文交换着看。毛泽东谈问题从来不泛泛而论,对好朋友从来不隐瞒自己的观点。他看书提问很多,做学问很扎实、很认真,现在回想起来是非常可贵的。

他们还共同远足出游过多处。一次,他们步行去毛泽东家乡韶山冲,途中乏累,便在路边休息。见一位老农在茅屋边打草鞋,毛泽东就过去攀谈家常,边谈边帮着捶草、搓绳、编织,织好后又帮着把草鞋捶平。罗章龙见毛泽东如此熟悉打草鞋的工序,便好奇地问他:你也会打草鞋?毛泽东回答说:我会,走路很费鞋子,大家都应该学会打草鞋。后来,这不起眼的草鞋,成了毛泽东领导的革命队伍的标志性装备。

毛罗定王台会晤后,陆续有不少学生加入会谈。两年后,他们共同发起组织了新民学会。在新民学会发起人和首批会员中,只有罗章龙不是“一师”学生。但学会组织的第一个重大行动,主角却是罗章龙。

当时大家即将毕业,考虑如何升学或就业。讨论时,会友决定采纳何叔衡提出的留学日本路线,并安排罗章龙先行探路。送罗章龙赴日留学分别时,毛泽东当面交他一个信封,内装七言古风诗一首,题为《送纵宇一郎东行》。毛泽东诗中充满真情与鼓励,也表现了对挚友罗章龙的看重。

1920年,进步团体“辅社”同仁游陶然亭合影,前排中间两位左为毛泽东,右为罗章龙.jpg

▲1920年,进步团体“辅社”同仁游陶然亭合影

(前排中间两位左为毛泽东,右为罗章龙)

南北分途努力

罗章龙抵达上海后不久,得知日本发生迫害华侨和中国留学生的事件,愤然改变赴日计划返回湖南。他向大家报告说:据一些留日学生介绍,日本政治黑暗,学术剽袭,无可师学之处,北京一些学校正在酝酿新思潮,十分令人神往,建议打消东行计划改辙北上北京。由此,促成新民学会求学方向的重大改变。

1918年8月,毛泽东从“一师”毕业不久,与罗章龙等一起到北京准备赴法留学。到京后,其他同学参加了留法预备班,只有他们两个没参加。当时留法,一个人要几百元旅费,通过在京湘绅和华法教育会活动,有25位新民学会会员获得公费,公费名单本来有他们两个,他们却让给别的会员了。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毛泽东主张不要都去,北京比长沙好,留下来是需要的,如果北京没有一两个人,新民学会在北京就是个空白。他认为各方面的阵地都要开辟,各方面都应有打先锋的人。一是老师杨昌济在北大任教,也希望他们留在身边。两人便留了下来,罗章龙顺利考入北京大学,而毛泽东因是师范毕业生,必须服务期满才能投考,最后通过老师的关系介绍进入北大图书馆工作。

到1919年初,毛泽东又决定离京返湘。罗章龙极力挽留,毛泽东去意已决。两人商定以三年为期,南北分途努力,争取有所成就。

后来,有新民学会会友给罗章龙写信,说他适合专心做学问,建议他出洋留学专心读书。但毛泽东不同意他走,写信劝导说:那些舍近求远的想法,不免有离开现实的意思,不论遇到什么困难,都应凝神一志以赴之……罗章龙后来回忆说,那些话有很大启发,也很对,就长期留在北京工作了。

一年后,毛泽东领导新民学会会友结束“驱张运动”后,回湖南大力推动湖南自治,要专心把湖南一省弄好。罗章龙认为这是很切实的人口处。给毛泽东写信说:“现在中国最缺乏的就是知识界没有善良的有势力的士气,因之没有舆论,没有是非。青年学生,浮沉人海,随俗靡化,这便是国病。我希望我们的学会,竭力反抗这一点,便不怕没有成绩了。”毛泽东非常赞同罗章龙的认识,在回信中阐述了一个重要思想:

我想这种空气,固然要有一班刻苦励志的“人”,尤其要有一种为大家共同信守的“主义”,没有主义,是造不成空气的。我想我们学会,不可徒然做人的聚集,感情的结合,要变为主义的结合才好。主义譬如一面旗子,旗子立起了,大家才有所指望,才知所趋赴……

自此开始,新民学会的指导思想上升到一个崭新境界。此后十几年,两人在共产主义信仰的大旗下,展露出才能。

在南方,长沙的新民学会由毛泽东主持;在北方,北京的新民学会由罗章龙独当一面。毛泽东在湖南领导驱逐省督张敬尧,创立湖南共产主义小组,参加党的一大;罗章龙在北京发起“火烧赵家楼,痛殴章宗祥”行动,他第一个从窗口翻入楼内。后来,罗章龙参与组建北京第一个共产主义小组,在酝酿出席一大人选时,曾推举他和张国焘为代表,但因忙于创办《工人周刊》,改派刘仁静出席会议。一大后,中共在全国8个区建立了最早的地方组织,毛泽东是湘区书记,罗章龙是北京区书记。后来,两人又分别主持湖南和北方劳动组合书记部。党举办的全国农民运动讲习所由毛泽东主持,几乎同时开办的全国工人运动讲习所则由罗章龙主持。

1923年中共三大,毛泽东、罗章龙、蔡和森三人进入党的核心领导圈。毛泽东先后任中央秘书、组织部长,罗章龙则先管经济,不久任秘书兼管宣传工作。当时中央机关设在上海,租用闸北一处二层楼房办公,常住有三户人家:一户是毛泽东和杨开慧带着孩子,一户是蔡和森和向警予带着孩子,一户是罗章龙家,大大小小共十几口人,对外说是一家子,实则担负著中央日常工作。“三户楼”无疑是党史上的重要一页,如罗章龙诗中所咏:“亡秦主力依三户,驱虏全凭子弟兵。”

1927年大革命失败,毛泽东回湖南发动秋收起义;罗章龙也主动请缨回湘,组织长沙市和邻郊的工农武装。随后,毛泽东上井冈山开创了农村包围城市道路;罗章龙则奉命返上海,负责重组全国工人革命运动。这对挚友匆匆而别,从此直至终老竟再也未曾会面。

“新民学会”在长沙合影(后排左起第四位是毛泽东).jpg

▲“新民学会”在长沙合影(后排左起第四位是毛泽东)

迥然的政治生涯

六届四中全会不但给党的事业带来极为严重的危害,也改变了罗章龙的人生轨迹。

当时,共产国际的米夫让王明领衔主持中央工作,激起许多领导同志的强烈不满。罗章龙领头不予认同,坚决拒绝表决。会后,他们又拒绝承认六届四中全会的合法性,非法成立了“中共中央非常委员会”,另立中央选罗章龙为主席,并在下级组织中搞“第二省委”“第二区委”,造成中国共产党早期的第一次大分裂。因此,罗章龙等一批党的高级干部被开除党籍,结束了作为中国共产党领导人的政治生涯。

当党的领导核心争执不下时,毛泽东正在江西苏区浴血奋战。他的日子同样不好过,不断遭受指责批判,并很快被取消党权军权,遭贬谪长达三年多,比罗章龙感受的不公和错误打击大得多。但他既没有见风使舵随波逐流,也没有消极对抗另立门庭,他对党的决议是服从的,政治态度始终是积极的,在受排挤没有多少工作可做时,读了许多马列主义的书,争取在党许可的条件下做些工作;他仍在顽强地争取发言权,不断向中央提出深思熟虑的意见建议。他在忍耐中等待,在痛苦中反省,甚至认为自己难以赢得多数支持,或许因为与别人沟通不够,于是下决心改变自己,通过主动的思想交流,争取大家特别是一些领导同志的转变和认同。终于,一些与他对立和反对他的同志转交为赞同甚至信奉他,在革命事业屡遭挫折走到绝境时,对错误领导的否定形成广泛共识,最后在遵义会议确立了他对党和军队的领导地位。

毛泽东后来谈到罗章龙说:不管那时的中央怎么不行,有话可以讲嘛,你也在中央嘛!你搞两个中央,不是多了一个嘛?

罗章龙被党开除后,国民党把他抓住后要杀,他的北大老校长蔡元培出面讲情,共产党已开除他,而且也在抓捕他,这才救了他一条性命。后来他隐姓埋名,辗转到河南大学、西北大学、湖南大学、湖北大学等多所学校教书。

十几年后,他的老同学与曾经的战友们登上天安门城楼,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他只能遥远地望着欣喜激动。他把自己的著作敬送毛泽东,一次途经北京时,毛泽东让杨尚昆将自己的一套文集送他。后来毛泽东几次经留武汉,都向当地负责人说起罗章龙,其间不无问讯和挂念。

1995年2月,在毛泽东逝世19年后,罗章龙以99岁高龄长辞人间。去世前曾三次病危,问他有无遗嘱,他用笔艰难地写下:“共产主义是个伟大的事业,我的主义不变!”

家人整理遗物时,发现在毛泽东送他的文集中,夹着一纸用颤抖笔迹书写的诗句:北国忘年交,送予一卷书。洗兵海岛上,刷马江洲隅。邈邈千秋绩,洋洋万国舒。一劳期永逸,勒石狼居脣。

他最后的牵挂,仍在那毕生的友情和诗情中。

——摘编自《炎黄春秋》2021年第四期



  作者:王立华

  编辑:周怡倩

责任编辑:朱自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