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一词发明人见创造社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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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汉先生与《创造》同人

(之二)

《文汇学人》 2017.07.14

文/村松梢风 译/徐静波


村松梢風(1889—1961).jpg

村松梢风(1889—1961)这应是梢风与郭沫若的第一次见面。也就是说,郭是通过田汉认识梢风的。郭在时隔二十多年的1947年写成的《跨着东海》的回忆文中,谈及梢风时说:“在北伐前,由内山老板的介绍,在上海曾经有过一段的交游。”《跨着东海》初发表于1947年9月上海春明书店《今文学丛刊》第一本《古旧书讯》,这里据《郭沫若全集》(文学编第13卷,第319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这一叙述应该是不确切的。内山书店是在1924年从住家独立出来后才逐渐成为中日文化界人士交流交往的场所,1923年的4月,内山书店应该尚未成为这样一种媒介。梢风自上海回国后,立即撰写了如上记述,当不会有误。确实,梢风后来又多次西渡上海,与郭沫若也有些交往,据梢风的回忆,一直持续到郭南下广东(1926年3月)之前,这一段时期的交往,也许会有内山完造的一同参与。因郭在回忆文中有这样一段文字,因此日后的所有郭沫若的年谱和传记都沿用此说,将梢风与郭沫若的认识说成是经由内山老板介绍的,这应该加以更正。



《创造》同人


一日收到田汉君的书函,说是于某日在家中举行晚餐会,请过来。我十分欣喜,答曰会来参加。我想田君也是一个颇为随意的人,于是就在约好的时间带了Y子一起去了。立即被带到了二楼,一看已有五六个客人已经先我而到了。

“哎呀,我们在等你呀。今晚也来了我的几个朋友,想把他们介绍给你。”主人田君首先站起来说道。

于是在田君的介绍下,我与各位一一寒暄问候。他们是郭沫若君、成灏君、林祖涵君、黄日葵君。

在摆开餐桌之前,又增加了两三个客人。年轻的大抵都是中华书局的编辑。

“今晚的菜是我母亲与我弟弟自己做的,所以是纯粹的湖南省的乡土菜。请大家品尝一下吧。”田君说道。

桌子是一个直径两米左右的圆桌。菜一个接一个不断地被端上来。简直不能想象这不是专业厨师做出来的,都相当精致而美味。普通的家庭主妇能做出这样的菜,在日本等地是从未见过的。大概有二十道菜。对着用大盘或大碗盛得满满的或一般的菜肴,所有的客人都一起伸出了汤匙去舀来吃。酒有绍兴酒和五加皮酒等好几种。一个人挨个给大家倒了酒之后,就一起举起了酒杯一口喝干。中国大概一直都是这样饮酒的,戏台上上演酒宴的场景,人们也是这样喝酒的。没有日本那样的互相举杯敬酒自然是件好事,但像我这样酒量小的人,早早就醉了。五加皮酒呈红色,甘甜而强烈,因为口感好,我就在他人的劝敬下喝了好几杯。


创造社:左起郭沫若、郁达夫、成仿吾.jpg

创造社:左起郭沫若、郁达夫、成仿吾



郭沫若君是福冈的医科大学毕业的,今年二月刚刚回国,是中国最出名的新诗人,同时也是一位剧作家。成灏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是一位造船专业的工学士,同时也是中国首屈一指的文艺批评家。两位都是与田君一起创办《创造》的同人。在《创造》的同人中,还有一位以小说家著称的郁达夫氏,但今天抽不开时间,没能来。《创造》是一份今年三月创刊的杂志,是当今中国几乎唯一的新艺术杂志,由四马路上的泰东图书馆发行。这些同人们作为新兴艺术的先驱者,依据这份杂志作出了卓有成效的努力。令人觉得奇异的是,郭君也好成君也好郁君也好,他们在学校里的专业都是各各不一样的,现在却都从事着艺术的事业,将此视为自己的生命。

“在去日本留学前,我们对新文学诸事都不懂,所以大家都进了各种不相关的学科,可是,从高等学校[译者按:现在日本的高等学校,大致相当于中国的高中,但这里不宜将其译为高中,明治末年大正初期的日本,全国仅有八所高等学校,程度比较高,其设立的目的就是为进入帝国大学做准备,其程度大约在于高中高年级和大学预科。这八所高等学校后来都演变成了大学]时代开始亲近文学,进入大学后对文学的兴趣就越加浓厚,对所学的课程虽无多大的兴趣,勉勉强强毕了业,但现在什么是我们的本职,自己也搞不清了。”

郭君用一种和蔼而又带些韧劲的语调笑着说。郭君肤色白皙,高度近视眼镜内的一双有点外凸的眼睛中,荡漾着一种艺术家式的纯真和阴郁的苦恼。成君是一个个子较矮身体圆圆的人,肤色黝黑,嘴唇间暴出了一口白白的牙齿。他是一个很安静的人,大抵默不作声,只是听别人在讲话。不过偶尔也会在别人的话语间抛出一两句话来,犹如胡椒一般辣辣的。他仿佛天性就是一位批评家。

差不多三个小时,喝着吃着说着,一张嘴一直没有停过。我不仅肚子快要胀破了,且已经醉得晕晕乎乎了。想不要回去得太晚,正想告辞时,郭君对我说:“我家也就在附近,去坐一会儿吧。”我们两个人,在郭君和成君的引导下,出了田君家。成君像是住在郭君家里。

我醉意朦胧地摇晃着身子走着。走出了混凝土地面的犹如隧道般的民厚北里,有个小小的市场。穿过这条街,就到了民厚南里的入口。这是一条相当整齐的弄堂,中间是一条笔直的道路,左右两边则是对称的横向小弄堂。在东头第五个横向弄堂拐进去,就是郭君的家了。最前面的一个像是玄关一样的房间里,放着桌子、椅子和塞满了洋书的书橱。

“我给你介绍我的妻子。”郭君让我们等在外面房间,走到里边去了。

过了一会儿郭君回来了,后面跟着抱着小孩的太太,一看,是一位穿着和服的女子,无疑是一个日本妇女。我们都感到非常意外,呆呆地望着郭太太的脸。

郭太太体型很好,长着一张娇媚的脸,脸上笑盈盈地与初次见面的我们打招呼,聊了各种话题。听说除了抱着的婴儿之外还有两个孩子。郭君说,那两个孩子已经睡了,无法带过来。

“中国这还是第一次过来,对这边的生活还完全不习惯,真不知如何是好。”

郭太太说。据说郭太太是仙台人。我来到了自己所尊敬的外国人的家里,结果他的太太是自己的同胞,这事情总觉像是奇迹一般。总而言之,我沉浸在一种感慨而激动的心绪中。觉得很兴奋。

回来的时候,郭君和成君,还有抱着孩子的郭太太,一直送我们到了有马车点的地方。马车点备着非常漂亮的涂成黑色的箱式马车。我和Y子与各位告别后坐上了马车。

只听到跑在平坦大道上的马蹄声。我在马车上酩酊大醉,睡着了。

此后过了两三天,郭君、成君和田君三人到我这边来访问。下午三点左右开始,Y子和我两人在他们的陪伴下出了门。从靶子路出来,沿着北四川路一直走到大马路。

直接去了三马路上的四川菜馆“美丽”。菜馆在街角上,看上去很时新。日本的中国菜馆都是广东菜,到了上海一看,有北京、广东、四川、湖南等各地的菜馆。各家菜馆都以自己专门的店招来吸引客人。其中现在最流行的就是四川菜了。这家“美丽”尤其高级,在食客中评价很高。不过我是这天才第一次知晓了有这家菜馆。


郁达夫1.jpg

郁达夫


看来是事先说好的,这时郁达夫来了。于是一下子增添了很多热闹。他实在是一位令人愉快的才子。今日大家都穿了西服,但郁君的模样尤为清新脱俗。他的日语极其流利,语调流畅圆润。他在东京的帝国大学[即如今的东京大学]攻读经济学,获法学士学位,却把法学士的名号丢在一边,写起了小说。

菜肴跟上次一样多得不得了。上了各种各样的酒。郁君与郭君开始比赛喝酒。Y子也兴致勃勃地喝着绍兴酒,不停地聒噪着。总而言之,大家都喝得醉醺醺的,很开心。

说是要唱歌,大家齐声说Y子先唱。

“那我唱个印度国歌吧。”于是她唱了起来。

“再唱一个!”大家起哄道。

于是她这次唱起了家乡信州[日本的旧地名,大致相当于今天的长野县。下文提到的诹访大社为日本最著名的神社之一,每七年举行一次“御柱祭”,Y子唱的歌谣大概与此有关]的民谣。有搬运诹访明神的神柱时吟唱的调子,有长野伊那地区的民谣,有长野木曾地区的小调等。

“现在我唱一曲湘剧空城计。”

肤色白皙的田君醉了以后脸色通红,于是认真地唱起了诸葛亮在城楼上弹琴的故事。他唱得很精彩。且是用了那种丹田之气发出来的哀痛的声调,最容易让人联想到中国古代的故事。

唱完之后,郭君似乎也不甘示弱,也用戏曲调子唱起了古代的什么故事,可唱了一半唱不下去了。

大家都兴高采烈,忘乎所以。

郁君和郭君好像猜起了拳,输的一方喝一杯酒,结果郭君不断地输不断地喝,最后喝得酩酊大醉。


* * *


此后我与郁君就没有再见过面,与其他几位倒是又见了好几次。有时我谈起了郁君:

“郁达夫真是一位才子呀! 那样的才子,世上不会老让他从事文学的吧。”

“真是一位才子,我们之间都把达夫称作为江南才子。”郭沫若笑着接口说。

郭君是一位真正的诗人。他出生于四川,现在携妻带子来到了人生地不熟的上海,他对上海喧杂污浊的空气非常厌恶,他真切地对我说,再稍过一段时间想到乡下去生活。

“我想时不时地改变一下生活,思考一下不同的事情。”他说道。

他做的诗,不是从前的汉诗,而完全是一种新的诗。我取一首他收在《女神》中的《上海印象》介绍给读者,大家可以想象一下他的诗风……。


(译自村松梢风《魔都》,东京小西书店,1924年7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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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