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 | 关于但丁的一切：更为完整而深入

《但丁传》

[意]马可·桑塔伽塔 著    

李婧敬 译    

浙江大学出版社出版

但丁·阿利基耶里（1265-1321）是人类文明史上一个巨大的存在。他被誉为欧洲最伟大的诗人、文艺复兴时代的开拓性人物。恩格斯曾评价：“封建的中世纪的终结和现代资本主义纪元的开端，是以一位大人物为标志的，这位人物就是意大利人但丁。他是中世纪的最后一位诗人，同时又是新时代最初的一位诗人。”数百年来，不仅有众多学者前赴后继研究但丁，更有无数文学爱好者对他顶礼膜拜。关于但丁，似乎总有谈不尽的话题、抒不完的感慨。

意大利学者马可·桑塔伽塔所著《但丁传》，堪称迄今为止比较全面地深入研究但丁的一部权威作品。桑塔伽塔在意大利史学界和但丁研究学界都享有崇高的声誉，在多年的研究生涯中，他穷尽了中世纪以来有关但丁的研究资料，充分汲取前人研究成果，“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完成了《但丁传》。可以说，这部作品不论在资料的丰赡性、论述的严谨性、解读的全面性等方面，都较薄伽丘、布鲁尼、马里奥·托比诺、梅涅日科夫斯基等人所著的但丁传记更为出色。

在书中，桑塔伽塔立足于但丁作为作家、哲学家、廷臣、政治家和父亲的多个维度，细致描摹，厘清了但丁所处的复杂的家庭和政治关系网络，还结合但丁与佛罗伦萨的关系，深度剖析了《神曲》为何是一部深受地方和区域政治影响的作品。尤为可贵的是，在写作过程中，桑塔伽塔始终抱着“疑古”的精神，不轻易采信前人缺乏根据的陈述甚至但丁本人的记录，试图拨开“层累地造成的但丁书写史”的面纱，还原一个真实的但丁。例如，过去的研究者包括薄伽丘都认为，婚姻给但丁带来的只有厌倦和痛苦，但作者通过各种细节推断，但丁与妻子之间的冲突并不严重，即使流放后也不曾传出任何冲突；但丁在《新生》中宣称贝阿特丽齐是毕生唯一所爱，作者则经过考证后指出，事实并非如此；几乎所有古代传记作家都认为但丁曾在巴黎大学求学，但在作者看来，这也同样存疑，但丁在1309年春天只是可能去过法兰西……在对大量关于但丁的材料近乎抽丝剥茧的整理分析中，作者将但丁的青少年时代、佛罗伦萨生活、政治生涯、创作经历、思想变化等作了全方位的重构。

但丁笔下的爱情是一个神话，而神话般的爱情也是青年但丁的生命主题。他的爱淋漓尽致地体现在对贝阿特丽齐的一见钟情中。他从未将对她的爱慕当面表达，让他积蓄了蓬勃的爱情伟力；她后来嫁人并很快去世，又为他提供了蜕变为诗人和文人的重要契机。他说：“我希望用对于任何女性都没有用过的话去描述她。”由此，他把对她的爱和思念全部注入《新生》里，并让这种“精神之爱”在后来的《神曲》中延续。桑塔伽塔再现了但丁对爱情的求索和挣扎，让一个情深似海、有血有肉的青年诗人形象跃然纸上。

政治仕途上的斗争和挫折是成就“大人物”但丁的重要因素。而要理解但丁的政治生涯，势必要理清当时亚平宁半岛错综复杂的政局。桑塔伽塔对佛罗伦萨的政治斗争不吝笔墨，并将但丁的政治经历与创作生活缠绕交错，凸显出宗教冲突、政治黑暗和人生沉浮对一颗杰出灵魂的锤炼与造就。流放异乡给具有强烈家国情怀的但丁蒙上了巨大的人生阴影，却也同样深刻影响和改变了他的思想，促成了他从遭遇失败的流亡者向肩负使命的预言者、从神本主义向人文主义、从优秀诗人向伟大文人的转变。

《神曲》的创作，反映了流亡时期但丁复杂的心路历程。通过这部作品，但丁以一己之力唤醒了意大利沉睡千年的史诗传统。桑塔伽塔评价其为“一部具有双面性的史诗”：一方面以末世的视角阐释人类的命运，另一方面又针对当时的社会现实进行精准且同步的解读。在中世纪，没有任何一部虚构之作能以如此系统、及时且持之以恒的方式记载当时的历史事件、政治要闻以及文化和社会生活。事实上，这既是关于人类整体命运的预言之书，也是一部关于但丁自身的传记。为此，桑塔伽塔不惜以大量篇幅阐述创作过程、阐释著者心理、阐发作品隐喻，为读者更为完整准确地认识这部人类文学史上“中世纪天鹅的绝唱”提供了可能。

但丁与佛罗伦萨的恩怨纠葛，是书中最让人唏嘘不已的叙述线索之一。但丁生于斯、长于斯，却被审判和驱逐，内心承受的痛楚不言而喻。他对佛罗伦萨有着至深的失望和愤怒，并将这种情绪倾注于《神曲》中，以至于他笔下的“地狱”里到处都是佛罗伦萨的居民；他又对佛罗伦萨有着至深的期望和热爱，不仅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重返，从一而终地努力着回归，还在作品中表达了对未来佛罗伦萨的天堂般的想象。这种矛盾的交织，一方面使但丁的形象更趋饱满，另一方面也让这部《但丁传》具备了更多的可读性。但丁终其一生都没能完成回到佛罗伦萨的夙愿，这是他生前的悲哀；然而，时间最终消解了他与佛罗伦萨的恩怨，并让他成为这座城市乃至这个国家的象征，这又是他逝后的荣耀——但丁始终渴望的，正是不朽的声名。

理解了但丁，也就理解了欧洲早期的文艺复兴。他的一生，纯粹而不失清醒，悲苦而不失激情。桑塔伽塔除了呈现但丁痛失爱情、仕途坎坷、饱经苦难、流亡异乡的际遇，还将他那超群特异的气质诉诸笔端，塑造出一个人格鲜明、精神饱满、境界高远的哲人形象。为了弥补正文中叙述的不足，桑塔伽塔还在书后增附了逾十万字的“文献说明”和“简明家族族谱”。可以说，关于但丁的一切，几乎都能在这部厚重的作品中找到。值得一提的是，尽管《但丁传》出自一位鸿儒硕学之手，却逻辑清晰、行文晓畅，不失为一部兼具学术高度和文学色彩、可以雅俗共赏的传记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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