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漫谈】松江记忆深处是江南
2022-01-11 21:49:21 作者:尹军

风和日丽的江南,是个温暖的地方;山青水秀的松江,是个美丽的去处。在此仰看柔山,俯看软水,家园就是花园,散步便是游赏,家门口的风景,江南诗意栖居。而悦读松江,摇万橹过千浜,蓦然回首,江南深处,是我故事中的故乡。

江南灵动,心有灵犀一点通。爱读古贤写江南的诗词歌赋,更喜欢白居易的《忆江南》,尤其是那句“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诗句中的红、绿、蓝,斑斓走心。联想上海三大文化品牌,三种底色交融,即江南文化的“绿”,海派文化的“蓝”,红色文化的“红”,层层叠加又层层递进,共同酿厚上海文化基底。感怀松江载誉“上海之根”,感悟白居易的《忆江南》,难免会由此及彼,于云卷云舒中生发“一样春风仍浩荡,两般情思总缠绵”。

在红色基因、海派魅力、江南风韵交相辉映的上海,回望古老的松江,五茸生乡愁,十鹿九回头,情思缠绵,一头相牵从哪里来,一头相系到何处去的历史之问,连点成线。打开松江这本书,答案在一个个脉息点中清晰显现:海上松江,根植江南。

先看华亭始出,吴地是其故土家园。史载东汉建安二十四年(219),孙权封陆逊为华亭侯,华亭最早见于《三国志·吴志·陆逊传》。历史上的吴地,系钱塘江以北的太湖流域;而狭义的江南,系浙北和苏南地区。进一步说到吴越并称的吴越文化,实与江南文化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分彼此。文化具有流动性和辐射性,很难圈定江南文化的确切范围。从松江话是上海话的“来源”和上海方言属吴方言区太湖片中得到启发,以为江南文化圈,可以用吴语覆盖区域作一大致界定。还有舌尖之旅,品鲜生百味、水生万物的江南美食,也能收获江南味觉上的文化归属感。松江古贤唱叹的那句“鲈蟹熟时秋正好,放歌载酒白云边”,就让我想到了云间乡音和至味,“莼鲈之思”品不够。

续看华亭置县,吴郡是其政区归属。“郡县治,则天下安。”县一直是我国历史上的基础行政区划。唐天宝十载(751),吴郡太守赵居贞奏划昆山南境、嘉兴东境、海盐北境置华亭县。唐置华亭县,是上海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里程碑,其承前启后的历史意义起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上海地区古来归属不定、建置多变的情形至此终结,当地人始有“华亭籍”文化身份;二是华亭县疆域的划定,为以后的上海市版图奠定了基本框架;三是华亭置县,拉开上海登上中国政治舞台的序幕,开启了从华亭县到松江府至上海市的发展历程。然而,无论是北宋唐询作《华亭十咏》还是多部《松江府志》记华亭或松江府由来,都会重复表达一个意思:“华亭本吴之故地”,或言“松,故吴之裔壤”也。

再看松江划归上海,续谱江南新章。民国元年(1912)撤销松江府,1914年华亭县改称松江县。1949年5月13日松江解放,隶属苏南行政公署松江专区,1952年改隶江苏省松江专区,1958年3月江苏省松江专区撤销,松江县划归苏州专区,同年11月,江苏省人民委员会发出通知,松江等7县由苏州和南通专区划归上海市。上述可见,从知华亭为乡邑名算起,距今已有1803年;从华亭置县起算,距今历时1271年,而松江区的前身松江县,划归上海市管辖仅为其中的后64年。所以,风起海上,潮涌浦江,当下情深似海的松江,回首前世今生,一方水土,得益于江南文化长期浸润,江南情怀,一往情深。

松江地处苏州与杭州之间,山水之歌唱苏杭,同脉同源忆江南。明代施绍莘《西佘山居记》:“吾松水肤而山骨,而林木修美,更为之衣裳毛羽焉。盖分秀于天目得其骨,借润于震泽(太湖)得其肤。”追寻松江山水脉动,同样有三个看点令人过目难忘。

一是松江区境内西北部有十几座呈西南东北走向的小山丘,谓之九峰十二山,其中以小昆山、横云山、机山、天马山、辰山、佘山、薛山、厍公山、凤凰山等九峰最为著名,峰峰皆有十景,古以“九峰特著”而载誉史册。史载松郡九峰,乃浙江天目山余脉。天目山名,画龙点睛;龙脉相传,便有了“龙驹”天马山,“凤雏”凤凰山,祈祥华亭,佑护云间。明正德《松江府志》载:“府境诸山皆自杭天目而来,累累然隐起平畴间。”崇祯《松江府志》云:“东海龙脉遇海而止,元气蟠升,发为柔中之刚。”九峰婉娈,诗情灵动,画意柔曼,曾是当地和寓居墨客浓缩“山丘江南”、图画江南山水的模特。元代黄公望在横云山上筑“黄公庐”,图画与《富春山居图》同为代表作的《九峰雪霁图》;明代董其昌诗叹:“九朵芙蓉堕淼茫”,感作《九峰招隐图》;还有凌岩、钱惟善、吴梅村等都曾写过《九峰》组诗。“积玉昆冈绝代无,读书台上赋吴都”,不仅是深刻在小昆山上的二陆文化印记,而且是江东陆氏家族由尚武转向崇文的一个江南文化标识。在小昆山上观赏“雨歇九峰争献翠,风回三泖远呈澜”,别有一番江南意境。

二是松江名源有两层含义,首先是水名吴淞江,其次是由水名而来的地方名称松江府、松江县、松江区。长期生活在上海屋檐下,有时反而淡忘了江南。饮水思源,太湖是江南的母亲湖,吴淞江是孕育上海的母亲河。吴淞江最早的源头,出自江苏吴江县城以南的太湖口,中以北新泾为界,下游流入上海市区俗称苏州河。唐末以前,本地水系自太湖分流,《禹贡》记:“三江既入,震泽底定”,吴淞江即为三江之一。明代“黄浦夺淞”,吴淞江遂成黄浦支流。流水如歌的吴淞江,诉说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女儿”长大了又成为上海母亲河的故事。故事里的吴淞江在上海留下了水名苏州河,还有地名松江,为水土交融的“水乡江南”,增添了生生不息的历史回味。

三是清道光年间始称江的黄浦江,是上海的黄金水道和主要水系。松江位于黄浦江上游,水流呈东西走向,过闵行吴泾第一湾后转向为南北流淌。人们熟知上海有浦东浦西,却不一定知道上海的浦南浦北,就在松江区境内。《松江县志》记“黄浦江三大源流一一斜塘、园泄泾、大泖港均在本县西南部,上受淀山湖、浙北等处来水,经黄浦江下泄江海。”故,松江曾有“浦江之源”的说法,后改为“浦江之首”。这一改动,令人追寻黄浦之源在哪里?明崇祯《松江府志》载黄浦云:“其源受杭州、嘉兴之水,起自秀州塘”,迤而东,折而北,合吴淞江,再折东北行,以入海。这个海,便是浩瀚的东海。由此想起了古今两个人的诗句,一是元末寓居松江的杨维桢诗叹:“大江如龙入海口,青山似凤来云间”;二是开国首任上海市长陈毅诗云:“江流关不住,众水尽朝东”。

江南文化中最接地气的莫过于包括物质和精神两个层面的地方风俗。长期以来,松江风俗不仅是当地百姓的生存方式,而且规范并深刻影响着人们的言行和精神追求。在松江地域所涵养的江南风俗文化中,既有固守农耕文明的相对稳定性,又有顺应时变的丰富性和多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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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松江是我国棉纺织业中心,松江府城为全国33个工商业重镇之一,明中叶以后,松江府各地市镇空间分布密度空前提升,为江南之高,全国之最,重商敬商风气盛行,农民纷纷向非农领域转移。华亭人何良俊《四友斋丛说》记录了晚明之际的时风情形,云:“昔日逐末之人尚少,今去农而改业工商者,三倍于前矣。昔日原无游手之人,今去农而游手趁食者,又十二三矣。大抵以十分百姓言之,已六七分去农。”因此,崇祯《松江府志》记风俗有谚相传,谓之“松江齐”,亦即府域东北向为海商驰骛之地的上海,与城乡风俗相互渗透的松江府城,和以耕织为业的乡村风俗林林种种,应有皆有。但耕读传家,尊师重教,文物衣冠蔚为东南之望的松江,“士奋于学,民兴于仁”的尚文风俗,始终主导一方。

总体来看,松江风俗顺应江南文化发展趋势,踏着人往高处走的节奏,在似浙、近苏、靠沪的一路转向中,以“三步曲”的旋律,与时俱进,应时而变。据《松江风俗志》载,唐置华亭县后,当地风俗变化趋向进程大体有三:一是元置松江府之前,华亭隶属秀州(今嘉兴),故“土风似吴十之三,似浙十之七”,当地民风民俗总体趋向浙江邻近地区。这与大运河开通后,杭州至唐中后期已成为著名的商贸大都市,“钱塘富庶,盛于东南”,尤其是宋室南迁,建都临安(杭州),距松江不过百里之遥的文化幅射有关。二是元置松江府之后,特别是明清两代,民间习尚转向苏州。这与明中叶后,苏州万商云集,人文荟萃,成为江南经济文化中心有关,如唐寅《阊门即事》诗云:“世间乐土是吴中,黄金百万水西东。五更市贾何曾绝,四处方言总不同。”同时又与明清时期上海有“小苏州”之称,吴淞江俗称苏州河,以及我国第一部苏州方言长篇小说《海上花列传》、出自清松江府娄县人韩邦庆笔下等形成了相互印证的历史写照。三是上海对外开埠后,松江风俗受上海风气影响而变化,逐渐渗透到社会生产和生活的各个方面。这与发轫于19世纪后叶,形成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浦东开发开放以后得到新的熔铸与升华的海派文化,引领和推动江南文化扬长发展有关。苏智良教授对新时代海派文化的内涵与特征,从国际都市的开放性格、敢为人先的创新意识、经世致用的家国情怀、自律守信的契约精神、包容务实的处世之道等五个方面作出了系统阐述。纵观而论,唐置华亭县以后的松江风俗转向进程,以一种追求美好生活的精神向往不断嬗变,反映出江南文化在大城市作用下对一个地区的影响力。从一定程度上看,历史上的松江风俗三度趋近走向,是江南文化发展变化的一面镜子。

自古以来,松江济济多士,文人多出,受诗书熏陶渐染,人文气息浓郁。近有学者用“重文采、重创变、重实用、重气骨”来概括江南文人士大夫的品格特征。由此,想起了生活在晚明的华亭人陈子龙。若论文采,他既是“明诗殿军”,又乃松江几社领袖;若论创变和实用,他走在时代前列,是反思空谈误国、力推经世致用实学的倡导者和践行者;若论气骨,他被俘后坚贞不屈,临愿沉水殉国,也不降清变节。这等忠烈气骨,令后世敬仰,乾隆四十一年(1776),追谥陈子龙为“忠裕”。

明末改朝换代之际,松江涌现出了一批平时文质彬彬、危亡时大义凛然的忠肝义胆之士,如守城被破,坐于雪交亭下从容赋《永诀词》,自缢而去的华亭人张肯堂;以文学造诣和民族气节载誉江南的华亭人夏允彝、夏完淳父子;工文章、精书法的华亭人李待问,守护松江府城东门,临死犹告清将不可残杀民众。还有与陈子龙、夏允彝同为松江“几社”创始人的徐孚远,少年时与子龙、允彝言志:“百折不回,死而后已。”据《台湾通史》记,郑成功收复宝岛台湾,徐孚远随之入台。他的诗风苍劲雄浑,充满凛然豪气,著有《钓璜堂集》二十卷,《交行摘稿》一卷。有学者撰文称,徐孚远的诗词对于清一代台湾诗词发展有着直接的影响,如《桃花》诗云:“海山春色等闲来,朵朵还如人面开。千载避秦真此地,问君何必武陵回。”上述可见,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松江,山骨水肤,化育道义砥砺、内敛坚韧的侠骨柔情,彰显江南士人柔中带刚的家国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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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最江南”或“醉江南”,又着实感叹了一番。早就知道中国古代织、绣领域,曾涌现出三位伟大女性,即南宋缂丝名家朱克柔,元代棉纺织业革新能手黄道婆,明代顾绣杰出代表人物韩希孟。不过,以往都是分开来读,独立去想,直到串联起经纬交织的故事,才知织、绣江南好风光的三位织女绣娘,是名符其实的“云间三女”。用今天的话说,她们都是上海女人。南宋朱克柔是华亭人,元代黄道婆是松江府乌泥泾人,明代韩希孟是松江府上海县露香园顾家女眷。她们之所以是“最江南”的杰出女性,在于其匠心之作,体现了江南文化上的精益求精,织绣出了“醉江南”的精美品质。

树老根多,人老话多,话说松江,江南故事流成河。松江有条重不过百克的鲈鱼,俗称“四鳃鲈”,乾隆下江南品之,赞为“江南第一名菜”。菱是江南水乡物产,松江草长浜水红菱擅美东南,施蛰存《云间语小录》记:“釆菱者多少女,坐木盆中,浮游菱蔓间,时讴小曲,清婉可念,是曰菱歌。”这幅溢于言表的江南画面,灵动传神。亭亭玉立在松江老城区的北宋方塔,既是上海现存最古老的一座佛塔,又被誉为江南造型最美的塔;同济大学陈从周教授感言:“松江方塔如今就像一个身材窈窕的少女,身穿长裙,美妙无比。”松江石湖荡镇上有棵根盘半亩的罗汉松,为元代杨维桢手植,人称“江南第一松”;元末明初,李塔汇出了一位江南制砖能手,其为紫禁城烧造的“京砖”,堪称“江南第一砖”。晚明造园叠山大师华亭人张南垣,以山水画法叠山理水,当时江南诸多名园,都出其手。清末家住松江大仓桥施家弄的俞粟庐,从韩华卿习曲9年,深得奥秒,形成“俞派唱法”风格,不仅传子俞振飞,且对苏南、浙西昆曲界影响很大,著有《度曲刍言》传世,人称“江南曲圣”。松江有歌唱江南,唱不尽一方山水,载誉江南风韵,涵养人生智慧。

虎年伊始,神驰江南,遥想陆机《长歌行》云:“年往迅劲矢,时来亮急弦。”思当下位于上海西南的松江,依然是江南的一个站点;但与过去相比,这个在上海龙头牵引下放飞中国梦的江南站点,创新活力四射,动力十足。上善若水的松江人,富有江南气度和智慧,当地干部群众较早凝聚一个共识,即上海之根归根结底在江南,江南文化是长三角地区美美与共的文化胎记和标识,它不是文化的过去式,而是当下面向未来从海上出发的新时代进行曲。基于这一认识,松江倾情打造长三角G60科创走廊策源地,连动沪浙苏皖九座城市共同谱写新的江南诗行;同时瞄准高铁时代,建设“站城一体”与“四网融合”的枢纽之城以及人民向往的松江新城。世人因此看到了风起长三角、共创大未来的一幅江南新画卷,正在中华大地上徐徐展开;一个科创引人、人文留人、生态悦人的现代化新松江,沐浴江南春风,展露近悦远来的甜美笑容,正自信地走向未来。

编辑:孙欣祺

来源:人文松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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