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学中文的 | 郁土 | |
2022-12-09 23:26:13 作者:郁土 |
电视剧《雪花那个飘》(2010)剧照
2018年深秋的一个夜晚,和两位来沪开会的老同学相聚,酒桌上聊起,假如重回38年前再读大学的话,会选什么专业。一同学说他会选生物地理,另外一同学所选专业记不清了。而我则表示自己会去读哲学。总之,没有一人愿意再去读中文系了。
犹记当年填报高考志愿时,几所高校,我填的都是中文系与历史系,因为自己真心喜欢这两个专业。那时才恢复高考没几年,大学里的专业也不像今天这么丰富。比如我所读的山西师范学院,里面的文科专业,不外中文、外语、历史、地理、政治等,选择的范围十分有限。
也有因为喜欢文学写作而特意不读中文系的。初来沪上,很快就与教历史的杨锦麟老师成为忘年之交。他言当初自己酷爱文学,曾在数学老师的课堂上埋首耽读李太白的诗被抓个正着。老师一看“白发三千丈”就来气,说完全是胡说八道,你看见谁的头发能长那么长了?他不服气,争辩说这是夸张的写作手法,于是被老师拎到校长室接受教育。即便如此热爱文学,他在报考上海师范学院时,却填了历史系。他认为,假如读了中文系,毕业后肯定会到中学教语文的,从高一开始批学生的差作文,等到高三时学生写得有模有样了,他们却毕业了,又不得不返回头来,再从较差的高一学生作文改起,这样对自己的写作能力之提高不仅无助,甚至可以说是有伤害的。
记得1998年初初来沪上,过第一个春节。大年三十下午,一小伙子揿门铃来送“福”字,索价一元。一边收下“福”字,一边问他是干什么的。答是大学生,利用假期打工。问学什么专业的,答“中文系”;问具体都学些什么,答有“语文、政治、历史”等。我马上明白他不是什么大学生,读的更不是中文系,但并没有戳穿他。这个小伙子,为什么想到要冒充自己是学中文的呢?
四年汉语言文学专业学下来,我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无论古代汉语,还是现代汉语,自己的兴趣都不是太大。真正的兴趣在文学方面,尤其是外国文学,自古希腊、古罗马文学,一直到现当代的英美法德俄意的文学作品等。毕业后分配到晋东南师专教书,有段时间,和山西大学一哲学系毕业的青年教师同住一屋。没想到,他对学中文的颇不感冒,认为真正的智慧在哲学上,并鼓励我去读黑格尔的《美学》。自此而后,方才对西方哲学发生兴趣,并一发而不可收拾。
虽说“文史哲不分家”,而中国古代的文学作品也的确如此,老庄的哲学著作不也是文学作品么?司马迁的《史记》不就是“无韵之《离骚》”么?然在西方,哲学、宗教与文学,其间的区别还是挺大的。
文学诉诸情感,而哲学诉诸理性;文学作品通过形象感人,哲学作品却借助逻辑进行分析与说理。总之,表面看,文学与哲学是两股道上跑的车,古希腊大哲柏拉图不就看不起诗人么?而喜剧作家阿里斯托芬,不也在其作品《云》中嘲弄苏格拉底么?然阅读西方文学作品,假如不了解其产生之时代背景、哲学思潮与宗教情感的话,是很难深刻了解其作品的。而这些,是大学里的西方文学史所难以承受之重。你看俄国大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之《宗教大法官》一章(企鹅版丛书曾将其单独出版),假如你不了解东正教并陀氏之宗教情结,单单从字面上,你能说自己真正读懂了该书吗?至于卢梭、梭罗,既是文学家,更是思想家;而法国大文豪加缪、萨特,则一身而兼文学家与哲学家!总之,不深入了解西方的历史、哲学与宗教,要想读懂其文学作品,恐怕是不可能的事。
大约到而立之年吧,对知堂发生兴趣,一发不可收拾。而知堂是个杂家,像中国古代的笔记,及霭理士的《性心理学》,法布尔的《昆虫记》,吉尔伯特·怀特的《塞耳彭自然史》等,便都走上了我的书架。自此之后,我便由文学,而哲学,而心理学,而逻辑学,而历史,而自然,而法学,而政治思想史,而政治学……总之,凡是与人有关系者,兴之所至,都会拿来一读的。其结果便是与文学越来越远,而与诉诸理性的哲学、历史学、政治学、逻辑学等越来越近乎了。我莫非成了一个文学的背叛者?
不错,我是个学中文的,然在今日,我更愿意做个理性的囚徒,去亲近逻辑、哲学、法学、历史学、政治学、心理学、经济学,总之,凡理性剖析人类生活方方面面学问者,我均愿涉及;凡能够促进我独立思考者,我均乐意去做。
作者:郁 土
编辑:钱雨彤
责任编辑: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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