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恭澍

陈恭澍为军统著名特工、杀手，是戴笠手下四大金刚之一。他曾在平津沪等地策划组织包括刺杀汪精卫在内的一系列锄奸暗杀行动，晚年在台北出版《无名英雄》。

值得一提的是，文中所述胡永莶，系作者岳父的伯父。国难之际，他以商人身份为掩护，仗义疏财，牵线搭桥，鼎力支持陈恭澍展开一系列针对汉奸和日寇的刺杀行动。后受陈之托，赴青岛办事却不知所终。

奉令急赴上海滩

1939年8月初，陈恭澍接戴笠急令，赶赴上海“考察”。不到一周，已在上海的陈恭澍又接戴笠密电，任其为军统上海区长。

1937年11月，历时三个多月的淞沪抗战失败，国民党军队损失惨重，从上海华界撤离，但留下了一个庞大的特务组织军统上海区：仅区本部就有三个办公处；常设互不关联的电台三座；接头联络站、秘密交通站22处；专门执行暗杀汉奸特务日本人，以及搞破坏活动的行动大队有八个，每队成员三五十人；如加上在郊区活动的“忠义救国军”，军统上海区成员竟达上千人……

军统上海区第一任区长为翁光辉，继任者为黄埔一期生吴迺宪，淞沪抗战后为黄埔四期生周伟龙。周任区长时建树颇多，最值得一提的是1938年9月30日他亲自筹划，派特务赵理君等在法租界刺杀防范森严的国民党元老唐绍仪。继周之后任区长的是大特务王天木，反复无常，心狠手辣，一上台便将上海区书记长（第二把手）郑修元调为外勤，由亲信陈明楚接任，从而引发副区长赵理君的不满，告状到 戴笠那儿。王见势不妙，竟策动陈明楚等多人投向日本。

戴笠经反复思考，调赵理君到河南，同时急召在上海毫无亲朋故友的位列军统“四大杀手”之首的陈恭澍赴上海，并任命他担任权力极大、任务极重的军统上海区区长。

▲陈恭澍

这也与陈恭澍的经历有关。上世纪30年代初，陈在天津任军统站长时，曾领导暗杀已投日的旧军阀张敬尧，轰动一时。真正让他一举成名的，是他率军统最精干的一批杀手，赴越南河内刺杀汪精卫。终因汪氏夫妇临时将自己寓所的大房间让给刚从海外归来的助手曾仲鸣居住，汪躲过一劫，曾则成了替死鬼。汪氏夫妇发誓：一旦抓住陈恭澍定将其处死，为曾仲鸣报仇。

戴笠任命陈恭澍赴上海前，再三向蒋介石保证：也许其他人均有投靠汪逆的可能，但陈恭澍决不会，因为他投汪无异于自杀！

胡永荃初识陈恭澍

接戴笠命令后，陈恭澍于1939年8月从重庆坐飞机抵达香港，次日即乘坐法国邮轮前往上海。上船前，军统香港站负责人王新衡对他讲：已通知军统驻上海总督察毛万里。

邮轮抵达码头，陈恭澍向窗外眺望，不见毛万里，只有他隐居在沪的夫人，身旁站着一脸欢喜、风度翩翩的局外人胡永荃。

直到汽车开出码头，夫人才告诉他：今晨接毛先生电话，因局势紧张，他不便露面，我一个女流也不知怎么办，只好拖着胡三爷来帮个忙。

胡三爷即胡永荃。前几年出版的《军统对日战揭秘》罗列的对日作战牺牲的英烈中，就有胡永荃的小传，但有些内容刚是错误的。

胡是湖南人，家境殷实，其父是湖南米商，有三子——胡永荃、胡永平与胡永安。胡永荃在上海经商，收人颇丰，热心爱国，为人豪爽，出手阔绰。应该是杜月笙介绍的吧，胡在30年代初就认识了戴笠，以后但凡戴笠所求，他从不推诿。他口风很紧，帮忙却从不声张，深获戴笠好感。胡永平主要负责将湖南产大米走水路运至上海，不幸于1928年夏在押运途中突遇狂风暴雨，船翻人亡，留下时年仅八岁的儿子胡培德。被胡永荃视若己子的胡培德，1938年初秋考入上海大同大学读工程机械（胡培德以后成了笔者的岳父）。同样，小弟胡永安也在胡永荃身边照料生意。

1936年，天津军统站长陈恭澍接戴笠命令，制裁汪伪“冀东防共自治委员会”头目殷汝耕。为此，戴笠还亲自找胡永荃帮忙。原来，胡原配夫人久居湖南老家，他在上海风月场结识一女子，便将其赎出当了如夫人，称“胡三奶奶”。“胡三奶奶”有个姐姐“老三”也在风月场，被殷汝耕得宠一直带在身边。戴笠认为这对制裁殷汝耕十分有用。胡永荃对此事十分上心，正好在天津也有生意，便带上如夫人北上天津。

他在天津租界租了三层楼洋房，买了一辆道奇车。他备下礼物，送夫人到通州殷汝耕的办公场所兼住处探望“老三”，住了一天，将殷的住所及保安情况以及日常生活起居摸了个清清楚楚，向陈恭澍作了报告。

陈恭澍亲到通州考察，觉得殷的住宅院墙很高，防范森严，很难下手，又恳请三奶奶帮忙，让她再入殷府策反“姐姐”下手。胡三奶奶深知“姐姐”胆儿特小，万无成功的可能。

其间，陈恭澍曾几次想把胡永荃发展为组织里的人，都被戴笠严辞驳回，说用他钱财可以，但绝不将他发展到组织里来。

胡永荃带返沪时，随手将道奇车送给陈恭澍，两人也成了朋友。

此次陈恭澍奉命到上海，便住进了新落成不久的国际饭店后面黄河路口的卡尔登公寓（现长江公寓）。

霹雳行动，幕后金主爱国心

次日，胡永荃开车送陈恭澍到法租界海格路（今华山路）去见毛万里。

毛万里详细介绍了上海区近况以及日伪方面动态，并转述戴笠电报。毛询问他是否要搬来同住，陈恭澍婉拒了，万一发生问题，两人被一网打尽，方方面面均无法交代。

陈恭澍吩咐胡永荃找一居所。两天后，胡开车送陈恭澍到杜美路（今东湖路）的一幢三层楼花园小洋房前。胡介绍，房东是宁波富商蒋先生，平时就住蒋先生与他夫人，再加一个保姆，他同意出租整个三楼及二楼亭子间，厨房在楼下，两家合用。平时可从后门进厨房上楼。

陈恭澍看后觉得非常适合，于是一拍即合。胡永筌讲：我已付了一年租金，让永安添些居家的物件，你和太太就可搬来居住。以后陈恭澍在其回忆录《无名英雄：上海抗日敌后行动》中写道：这是他一生中住过的最豪华最舒适的地方。

好景不长，近一年后的一天，陈恭澍得空到离家不远的兰心剧场看电影，散场已近晚上9点，在蒲石路（今长乐路）行走时忽遇以前的部下范红曼。两次交谈，陈觉得对方吞吞吐吐，问起两人别后经历，范语焉不详。他还发现范红曼跟踪他，于是电告胡永荃帮他急速搬家。

胡永荃两天后就帮陈恭澍搬到西摩路（今陕西北路〕新闸路附近一处幽静的高级公寓住了进去。

这两处私宅，除了胡氏兄弟，以及一位替陈与太太新生的孩子看病的儿科医生，连军统上海局第二把手、书记长齐庆斌都不晓得地址。知道陈家电话号码的也仅齐庆斌、区会计长陈贤荣以及戴笠亲自安插在公共租界捕房的卧底、华人侦探刘俊卿等三五个人。

有了安稳的住所，陈恭澍立马展开行动。

他不愧是军统的第一号杀手。他先是请示戴笠，调齐庆斌来沪担任书记长，帮他处理上海区的日常事务。然后，召集部下对日寇以及汪伪头面人物与打手特务展开霹雳行动。

一年时间里（1939年10月至1940年 10月），先后暗杀日军大小头目上百人。被暗杀的汉奸特务头面人物中，有助敌为虐的法租界巡捕房督察长程海涛，上海滩大亨专门帮日本人搜刮钱财储备物资的俞叶封，汪伪特工总部第一处处长陈明楚，第三行动大队大队长赵刚义，汪伪反共救国军第二路军司令何行健等。这一系列行动振奋了上海市民的信心，同样增添了军统上海区各路人马的凝聚力与自信心。

但这也引发汪伪76号特务们的疯狂报复。史家学者称为“军统与汪伪特工混战、上海滩血雨腥风的岁月”的应该就是这一段时期。

最让上海市民津津乐道的事有两件。一是1940年8月14日中午，在华格臬路（今宁海西路）张啸林的住宅大院内，张的保镖林怀部一枪射杀附逆日寇准备担任伪浙江省长的上海三大亨之一的张啸林。二是1940年10月11日凌晨，傅筱庵的仆人朱升连砍数刀刺杀伪上海市长傅筱庵。这两次暗杀，轰动全国。

这一系列的行动，都是要金钱来支撑的。比如朱升砍杀傅筱庵，军统特务策反他时，朱升提出要5万大洋。陈恭澍与齐庆斌电告戴笠，这笔钱就由重庆当局支付。但参与行动的各特工的2万元奖金就要由上海区支付。一日陈恭澍与胡永荃闲聊，谈到经费十分紧张。过两天，胡专门去了香港，一周后归来找到陈恭澍，给了一本支票簿，说是从香港募集了一笔钱：数额由你自己填，但总额超过 50万要和我说一声。

其实，胡除了找爱国人士中的亲朋好友募捐，还卖掉自己两个公司的股票。这是一笔相当大的数目。

陈恭澍在《无名英雄：上海抗日敌后行动》中写道：“此事我没报告戴笠，因为戴笠是严格禁止自己的部下，私自接受朋友在金钱上的帮助的。”事后，他在历年来区本部不知从什么地方搞来的古玩中挑了几件给胡永荃，也就心安理得了。

在抗战中，对于军统的抗日活动，胡永荃不仅牵线搭桥，还提供巨额金钱与物质支持。这位在轰轰烈烈大时代中的小人物，以爱国为己任，以支持抗日为己任，默默奉献。

知晓太多，数十年生死茫茫

陈恭澍晚年撰写回忆录《无名英雄》，尤其在《无名英雄：上海抗日敌后行动》一书，提到胡永荃不下上百次，但胡永荃从不主动找陈恭澍，从不打听陈恭澍的任何行动。

▲陈恭澍自传《英雄无名》系列书封

唯有一次例外。

据《无名英雄：上海抗日敌后行动》记载：1940年初，应该是在军统上海区策反朱升刺杀傅筱庵后，陈个人声望在整个军统达到顶点。这天陈恭澍心情大好，破天荒地到胡永荃家里喝茶闲聊。

胡永荃对他讲：“上海终非久留之地，我看还是见好就收吧！”又补充：“老马还有失蹄之时呢，万一……”见陈脸露不悦之色，就不说了。

其实，此刻陈恭澍并不想离开上海，他大权在握，得心应手，手下数百人，任由他调派，事业正处在巅峰；他居住舒适安逸，与太太还生了一个儿子，干吗要走？

但要来的事终于来了。

1941年10月29日深夜，陈恭澍在西摩路公寓的家里，接连接到公共捕房的内线刘俊卿打来的电话，说是巡捕房接到上峰指令，联手法租界巡捕，不停地派出警员在租界各处抓抗日分子，抓来的几乎都是军统成员。

陈恭澍大惊，忙打齐庆斌家里电话，无人接听。他想安睡，静不下心来，于是决定到迈尔西爱路（今茂名南路）齐庆斌家里看个究竟。

匆匆出门，打车到迈尔西爱路，见无异样，迈上齐庆斌的公寓，推门他就被蹲守的巡捕发现。他跳楼拼命疾跑，还是在兰心剧院门口被巡捕抓住，押到卢家湾捕房。不久，被人认出，随即叛变。

汪精卫夫妇听说抓到陈恭澍，定要76号特工头目李士群将其处死。陈璧君为此还专门来了趟上海。

但不知何故，日本人不想让他死，甚至还将其押到日本，避开一阵子，等汪氏夫妇怒火平息了再把他押回上海。

陈恭澍被关在76号。李士群每天好酒好菜伺候，陈就与他们吹起自己随戴笠多年的经历。没多久，一本据说是陈恭澍写的《蓝衣社内幕》竟在全国发行。蒋介石将戴笠叫来臭骂一顿不说，还下令一定要派人前往制裁。戴笠想救爱将，故意把透露消息，陈恭澍不愧为军统大特务，居然到出版社将原著手稿偷了出来。一看才知是76号书记长傅某听了他在饭桌上的胡吹海说编写出来的。

陈恭澍将手稿派人送交戴笠，才救了自己一命！

抗战胜利后，他被国民政府判处10年徒刑，以后逃到台湾。晚年撰写长篇回忆录《无名英雄》，共分《北国锄奸》《河内汪案始末》《上海抗日敌后行动》《抗日后期反间活动》《平津地区绥靖戡乱》共五卷，100多万字。书中除大肆吹捧自己外，却也留下不少珍贵的内幕史料。

▲陈恭澍1978年（时年89岁）留影

他自知杀人太多，仇人无数，一直躲躲闪闪，居无定处。

他死于何年，无人知晓；葬于何处，更无下落……

至于胡永荃，其侄胡培德（即笔者岳父）介绍，1941年秋，胡永荃奉陈恭澍指派坐飞机赴青岛，竟一去不归，不知生死，下落不明……大伯外出做生意，从来不让人送。但这一次不知什么原因，竟让侄子送他去了龙华机场。临上机还讲，如果一周不见他回来，就叫小叔（胡永安）马上到外面避避风头，等他回来。

以后，胡永安跑到国民党统治区淳安避风头，直到抗战胜利才回来。家里生意无人照应，很快就败了下来……

笔者问他是否见过陈恭澍。他答，陈到上海两三年里，他仅在大伯家见过一面。笔者又问：印象如何？

他沉思良久，答了12个字：个子较矮，人很壮硕，一脸阴沉……

——摘自《世纪》杂志2020年第四期，作者为文史学者

作者：吴基民
编辑：薛伟平
责任编辑：张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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