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世界 | 普林斯顿的老校门早已开放,但精英主义“铁门”仍紧闭着 | |
2019-03-28 01:24:28 作者:阿毛 |
▲普林斯顿大学最重要的历史建筑——拿骚楼。|视觉中国
普林斯顿大学的校园并不大,主校园内任意两点之间的步行时间不会超过20分钟。所谓的普林斯顿镇就更加迷你——一条顺着校园最北端以东西向延伸的拿骚街,以及与之相交,向北辐射的几条商业街而已。
毗邻拿骚街,正对着威瑟斯彭街敞开着的是学校著名的老校门费兹兰道夫门。一进老校门,便可看到校园内最重要的历史建筑——拿骚楼。这座1756年建成的三层棕灰色砖石建筑,在无数的日子里,见证着这座校园里一些深入骨髓的文化极其缓慢地发生变化。
不到50年前,1970届的普林斯顿毕业生首次呼吁永久敞开老校门。其实在校园北边,沿着威瑟斯彭街向两边扩散开的街区,历史上是一个庞大的黑人社区。1680年左右,早在这座大学建立之前,一些自由身的黑人就在普林斯顿镇安家落户。讽刺的是,其后200多年间,这个黑人社区的扩大与当地白人精英对仆役的需求息息相关。在一本关于普林斯顿非裔社区的口述历史书中,大量老人谈到,他们在这座永远紧闭铁门的阴影下度过了童年,其中很多人也曾在这个校园的角落里辛勤劳作。
▲这道名叫费兹兰道夫门“老铁门”在1970年前后才永久敞开。|视觉中国
1970年前后,这个大学的姿态发生一些根本性转变,女性首次被允许接纳入学,少数族裔的招生亦逐渐开放,校门永久敞开,校园与其北边黑人社区之间不成文的隔阂逐渐淡化。
然而,很多兼容并包之举常常紧随着无奈。拿骚街以北的区域成为普林斯顿精英文化的辐射区,地价房租日益飙升,壁垒的瓦解也意味着黑人社区消亡。在校园西北处,与威瑟斯彭街平行的帕默尔广场,如今是普林斯顿镇的商业文化中心,这里有大牌服装店和人均消费动辄上百美元的餐厅。每到周末,一些住在普林斯顿周边的中高产家庭会牵着大狗前来度过一个休闲的午后,到周六傍晚,这里还会举行小型露天音乐会。这个只有半个足球场大小的广场,在过去是几百位黑人的家,现在黑人社区日益缩小亦被迫北移,如今要过了拿骚街,再沿着威瑟斯彭街走20分钟才可以发现他们的存在。
沿途我们会经过公共艺术中心,以保罗·罗伯逊这位出生并成长在普林非裔社区的杰出黑人音乐家命名。2006年前后艺术中心经由后现代建筑大师迈克尔·格雷福斯之手焕然一新,格雷福斯从1962年起曾在普林斯顿建筑系任教长达40年之久。柱体与立方体的拼接组合算是经典的格雷福斯式设计,但在这座非常小巧的街角建筑里,几何元素变化之多与用色饱和度之高给观者带来了些许暗流涌动的冲突感,一根跨越两层楼高度的正红色柱子直接挡在了入口的正前方,柱子与入口之前由长得略夸张的红色门檐连结,门檐挑出幅度之大,使得门檐下方,红色大门上方的白色文字——保罗·罗伯逊中心,几乎永远笼罩在阴影之中,。
不难发现,如今普林斯顿镇上80%的餐厅和品牌商铺都属于奢侈消费的范畴,其主要对象大多是络绎不绝的游客,以及住在周围豪宅内的富裕家庭。对于大部分囊中羞涩的博士生和教授来说,可能永远只能在一两家固定却又品质堪忧的餐厅内解决饮食。
年过七旬的导师基本只能在午餐时间才有空和我面谈,他痛恨中午校园内水泄不通的售卖简餐的咖啡厅,于是带我去教授餐厅谈话。教授餐厅所在的建筑叫展望楼,曾是校长及其家庭的私人居住区域。1904年,时任校长伍德罗·威尔逊烦扰于从花园抄近道的学生,决定竖起铁栏杆,将校园中心5英亩大的校长住宅区与师生们彻底隔离开来。而后,又到了1970年前后,校长永远搬离展望楼,铁围栏不再关闭,但仍被保留至今。
精英主义和种族主义意识极强的威尔逊在担任校长以及后来担任美国总统期间,都作出过巨大贡献,普林斯顿校园内也充满了他的印记,包括以他名字命名的学术宿舍、纪念碑和著名的公共与国际事务学院。但在2015年冬天,一批本科生要求撤除校园内任何以威尔逊名字冠名的建筑,因为对于越来越多元的学生群体来说,历史不只停留在在过去,很多关于这个学校的传统顺着常春藤枝蜿蜒曲折,一路生长到了我们的时代,有如芒刺在背。
如今,展望楼内的花园洋房在中午被用作教授餐厅,到傍晚常常举办鸡尾酒会和晚宴,招待前来讲座交流的知名学者。展望楼中午的饭菜质量远胜于其他餐厅,于是多年来博士生也常常在此解决午餐。但是,在普林斯顿执教40多年、为人老派的导师总是极严厉地对我强调,按照规定博士生不得在无教授的陪同下自行前来用餐云云。最近几年的变化,愈加牵动了他的神经。一日在路上偶遇导师,他颇为愤怒地对我抱怨:展望楼最近出现了大量成群结队的理工科博士留学生。他试图让措辞尽量礼貌,但话里话外充斥着对这些留学生衣着随便、谈吐大声、礼仪欠缺的诧异,“他们不属于这里!”
像导师这样拥有老派精英经历的传统人文学科教授,即便还未丧失对新鲜事物的求知欲和尊重度,但很难深刻体谅这些背景多元的留学生。 相比社群文化更多元宽容 的理工学科,在人文学科求学的留学生也许更能理解, 虽然校园里看得见的铁门早已被打开,但在很多学科里,那道看不见的“铁门”仍旧存在。
知识可以超然于文化或政治存在,但是在某时某刻治学的个体,也许很难不让自己的生存体验不被某种学科、 机构、或社会的生态和传统所裹挟。在普林斯顿求学, 很多时候不乏那些与其历史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生存本身的沉重。
作者:阿毛
编辑:陆益峰 吴姝
责任编辑:宋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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