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史 | 解放上海后,这支传奇部队去了哪里? | |
2019-05-29 15:09:40 作者:张克勤 |
【编者按】
在1949年5月上海解放战役中,华东野战军第二十七军是主攻部队之一,采取兵分多路、穿插纵深的战术,率先攻入市区。在三天三夜的战斗中,该军上自军长下至马夫全部露宿街头,秋毫无犯,是当之无愧的“胜利之师”,“仁义之师”。战斗结束后,二十七军军留驻上海,担任警备工作。数月后全军撤出,直到1952年末才返回江南,继续拱卫上海。为什么一支有警备任务的军队突然撤出上海?两年多的时间他们去了哪里?
文汇新媒体自今日起,受权刊载27军军史专家张克勤的著作《济南第一团》部分章节,为读者揭秘二十七军的传奇、“济南第一团”二三五团在解放战争后的去向。
1949年,刚刚解放的上海
二三五团随军和兄弟团队一起撤出上海后,从12月中旬(编者注:1949年)开始,由松江移驻浙江的平湖、海盐、乍浦、金山卫地区,根据解放台湾的任务,进入以航海和登陆作战为主的军事训练。
在此前后,军、师、团三级的领导干部都已经有了调整。聂凤智军长、贺敏学副军长、仲曦东主任已调离二十七军,由彭德清任军长,刘浩天任政委,詹大南任副军长,李元任参谋长,曾如清任政治部主任(不久曾如清升任副政委,张文碧任政治部主任)。七十九师谭右铭政委调走,萧镜海仍任师长,常勇任副政委(代行政委职务),张文和任参谋长,孙子宇任政治部主任。二三五团王景昆团长调八十一师任参谋长,邵英政委调任军组织部长,由王岐秀任团长,胡明任政委,单文忠任副团长,王济生任副政委,董万华任参谋长,车松轩任政治处主任。
关于军事训练,干部主要学习诸兵种联合作战的组织指挥,战士主要熟悉水性,学会在航海和登陆作战中使用和保管武器,学会和熟练乘船航行和换乘动作,以及登陆、突破、摧毁副防御工事,抢占滩头阵地和打坦克技术等。指战员们热情很高,两栖作战的训练成效显著。人人都以“一切准备从强攻出发”为战术指导思想,力争“船船破坏(敌防御工事),船船突击,人人爆破,人人突击”,为解放台湾陷阵冲锋,建功立业。
美国《新闻与世界报导》登载的美国第七舰队进入台湾海峡的消息
然而,就在这时,世界风云突变。在美国的怂恿、挑拨和唆使下,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26日,美国政府令其空、海军参战。27日,美军入侵朝鲜和我国领土台湾,并令第七舰队封锁台湾海峡,明目张胆地企图以武力阻止我军解放台湾。7月7日,美国又在中国和苏联两个常任理事国缺席的情况下,操纵联合国通过非法决议,纠合了英、法等16国组成了所谓的“联合国军”,以美国驻远东军总司令麦克阿瑟为“总司令”,很快越过“三八线”,把战火燃烧到中朝边境的鸭绿江边。
1950年7月,美国步兵第24师一部到达朝鲜大田车站
“三八线”,即北纬38度线,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末,美、苏两国商定的在朝鲜国土上对日作战和受降范围的分界线,也是南北朝鲜的基本分界线。在朝鲜人民未及妥善处理和统一之前,这条线就具有政治和军事上的神圣意义。但是,在美国的支持下,南朝鲜的李承晚集团率先成立了分裂朝鲜的“大韩民国政府”,并叫嚣要用“武力统一”朝鲜,“用战争来解决”“南北分裂”,致使矛盾激化,终于爆发了内战。美国遂即借机出兵,把侵略矛头直指中国。对此,新诞生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当然不能坐视。10月,中国政府作出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决定。
部队立即进行了对这一突然事变的教育,以期对美国侵略者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和充分的思想准备。
对美国政府的强盗逻辑和侵略政策,二三五团的干部战士都耳熟能详,记忆犹新。远的不说,光是日寇投降后,美国就派出了那么多军舰,围着胶东海域日夜挑衅,先是在青岛登陆,后又企图侵犯烟台、威海等地,犯下了多少罪行!接着又一面出钱出枪支持蒋介石打内战,屠杀中国人民,一面又装出“公允、公平”的样子充当“调停人”,妄想通过“强拉架”达到其侵略中国的目的。3年来,多少战友牺牲在美国装备的飞机大炮坦克机枪之下,又有多少父老乡亲惨死在内战的连天炮火之中!美国的强盗逻辑就是这样,挑起战争,然后来收渔人之利。现在中国人民胜利了,美国侵略者当然恨之入骨,又故伎重演,把侵略的魔爪直接伸向中国了。
不错,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美国发了几千亿美元的战争财。世界6个最大的资本主义国家中,日、德、意打败了,英、法两国被严重削弱了,只有美国一跃而成为惟一的“大哥大”。美国想要独霸世界了。一个小小的朝鲜,和一个刚刚诞生的新中国,美国哪儿放在眼里!通过蒋介石政权无法吃到的“肥肉”,美国要自己赤膊上阵来攫取了。
指战员们无不义愤填膺。由于不谙江南水情疫情,部队在内河训练和抢险救灾中大批感染上了疟疾、血吸虫病和地区性的口腔炎、阴囊炎等症。全军疟疾患者达2.5万人,血吸虫病患者达1.3万人,其他疾病每师感染均达千人以上。全军不得不从3月份开始就几乎停止一切军政工作进行治病防病。此刻大部分患者的身体才刚开始恢复,体质还很虚弱。但是,大家的求战情绪都很高涨,纷纷要求入朝参战,坚决斩断美帝国主义的侵略魔爪。二三五团的全体指战员还直接上书毛主席,要求参加“抗美援朝,保家卫国”。1950年10月上旬,全军奉命移驻山东的泰安、大汶口一线,开始进行以美军为作战对象的军事训练,随时准备入朝参战。
10月27日,中央军委紧急密电:令二十七军于11月1日起,用3天时间,全部车运辽宁辑安地区集结待命。
于是,“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二三五团和兄弟团队一起,开始奔赴异国战场,肩负起“保家卫国”的神圣责任了。
迟浩田创造了没有非战斗减员的奇迹
大家都在抓紧练兵,抓紧准备,每个人的心早已飞往朝鲜战场,可突然间要紧急出动,又好像太仓促,太急迫,太没有准备。因为只有3天时间,28日召开军党委紧急扩大会,29 El团以上干部参加兵团的动员会,听取朱德总司令《朝鲜战局形势与入朝作战的意义》的报告,整个部队连动员的时间都没有了。
原来,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彭德怀,已于10月25日率第十三兵团4个军、3个炮兵师,在朝鲜与“联合国军”打响。十三兵团也是仓促投人战斗的。志愿军的各后续部队均还没有到达。时间紧迫。11月1日,以七十九师为先头,依次按军部、八十师、八十一师的序列,二十七军就开始朝东北进发。整个动员,也就只能在火车上边“走”边进行。
虽然仓促,指战员们的情绪却不受影响。得胜之师嘛,而且,战争的硝烟才刚消散,可以说枪管都还是热的。对战场,对炮火连天,对枪林弹雨,刺刀见红,大家都还“司空见惯”,仍不陌生,所以,都似乎不以为然。特别是对美军,大家并不了解,只知道美国兵“怕死”,是“纸老虎”。八年抗战都过来了,三年内战大部分打的又是“美械”,不过如此,还能强到哪里去!无非多颗原子弹而已。但“你打你的原子弹,我打我的手榴弹”,怕什么!因此,一路上大家仍有说有笑,大有不把“纸老虎”放在眼里的味道。另外,在火车上传达、动员,各级干部由于文化程度参差不齐,把美国远东军“总司令”有的说是“麦克阿瑟”,有的说是“麦克阿必”,也有的说是“麦克阿琴”,弄得大家哈哈大笑,说美国人把“三弟兄”都一起派出来了,还能有什么大名堂!等着看吧,一个冲锋就把他们打回“三八线”。
麦克阿瑟
当然,心虚的人也有。知道美国钱多,工业发达,科技进步,飞机大炮就像我们的步枪手榴弹一样随便造,可能厉害,可人气高,志气壮,也不觉得慌恐。战争嘛,靠的是人,不怕死,武器总是次要的;我们打败“武士道”,打败“美械”,还不就是小米步枪手榴弹!所以,也不认真往心里去。
11月3日,先头七十九师准时到达吉林通化地区。
来到鸭绿江边,大家才看到事态的严重。
首先是敌人的疯狂。朝鲜是个多山的国家,山系基本上由北向南延伸,地势北高南低,东高西低,与中国交界的北部地区基本上是丛林密布的崇山峻岭。朝鲜又是个半岛,地幅狭长,三面环海,东西最狭的部位(蜂腰部)仅170公里。这一地理条件尽管对双方都有一定制约,不利于大兵团的展开,对现代化装备的发挥也有一些限制,但美军可以充分利用其空中和海上的优势,而对没有制空权和制海权的志愿军来说,可以说是寸步难行。麦克阿瑟狂妄叫嚣要在“感恩节”(这年的感恩节是11月23日)前结束战争,占领整个朝鲜。第一批就出动了美军3个军6个师12万人、李承晚军2个集团军9个师9万余人,及英国、土耳其、澳大利亚、泰国、菲律宾等国的军队12000余人,飞机1100余架,舰艇300多艘,总兵力共达42万。二三五团指战员们来到鸭绿江边看到的是,“联合国军”在麦克阿瑟这位“二战英雄”的指挥下,分东西两线向中朝边境进犯。只见敌人的飞机黑压压的一来就是一大群,一来就是一大群,就像嗜血的乌鸦,这群去了那群来,那群去了这群来,遮天蔽日,狂轰滥炸,到处是火海、瓦砾、焦土、死尸,而我军则既无有效的防空炮火,更无有力的空中打击力量,眼睁睁地看着敌人的疯狂毫无办法。
我东北边防军守卫在边防线上,对面是朝鲜战场的硝烟
其次就是我军本身的困难。这不仅由于刚刚经历了八年抗战和三年解放战争的中国人民,连吃饭穿衣的问题都还远远没有解决,战争所造成的摧残和创伤更是远远没有恢复,经济极端困难,物资极度匮乏,更由于抗美援朝是在侵略者已经打上门来的情况下被迫匆忙进行,不容许你有任何准备,更不容许你创造什么条件。部队到达的时候,棉衣还是在南方时穿的薄棉衣,棉帽还是在南方时戴的棉布帽,鞋子是浅腰翻毛的单皮鞋,可到了东北之后却根本没有条件换装,因为东北大衣、皮帽、棉鞋什么的根本就没有(有也来不及调运),基本上是换了个志愿军符号后就得入朝参战(紧随二十七军之后的二十军更惨,他们戴的还是大盖帽,就赶到朝鲜战场了)。
1950年10月25日,志愿军第40军一部在温井西北两水洞追歼南朝鲜军
先头七十九师抵达通化地区的时候,于10月25日打响的第一次战役正在激烈进行。总部命令二十七军立即径直从安东(今丹东)入朝,配合兄弟部队歼灭已抵近安东对面离鸭绿江不远的英军第二十七旅。军指挥部立即命令各部改变原行动路线,以后队作前队,令八十、八十一师直接从安东入朝,令七十九师火速从通化地区南返。八十、八十一师马不停蹄,飞速赶到目的地。这时,英军第二十七旅在志愿军的打击下已经退却,整个西线之敌也已被迫退至清川江以南,第一次战役胜利结束。二十七军乃撤回安东,继续北上,奉命从临江过鸭绿江,朝东线战场挺进。
二十七军预定的作战地域是朝鲜咸镜南道的长津湖、赴战湖一带。从临江往长津湖、赴战湖,全是崇山峻岭、高原山林,属朝鲜东北的高寒地区,特别寒冷,气温通常在零下三四十度,经常超过零下40度。这年冬天,这一带又遭遇百年少有的大雪,连日的大雪几乎封冻了整个大地,积雪及髋,深的地方在1米以上。以当时我军的御寒条件和装备,在这样的环境下进军,其茫茫前途可想而知。
在临江,二三五团指战员和兄弟团队一起,就以我军江南的过冬衣服,每人带5~6公斤高粱米,跨过鸭绿江,往预定作战地域前进。
在美国侵略者的心目中,装备过于落后的中国军队是不敢与其真正地较量的。加上第一次战役志愿军未行大规模追击,使麦克阿瑟错误判断我军是“怯战退却”,故而气焰特别疯狂。他命令侵朝空军“全部出动”,“多次出动”,“以最大力量”“摧毁在满洲边界上的朝鲜这一端的全部国际桥梁”和由边界往南直至战线这一区域内的“所有的交通工具、军事设施、工厂、城市和村庄”,想给志愿军一个“下马威”,迫使我军不敢或“不能进入战场”。因此,二十七军开进的时候,碰上的是美国空军最肆无忌惮的狂轰滥炸。
二三五团和各兄弟团队的这一路开进,真是吃尽苦头,挨尽冻饿。一开始就先挨饿。干部战士每人除了几公斤高粱米外,就是枪支弹药,再无别的给养物资了。二三五团的干部战士中曾流行过一首很“有名”的顺口溜:“过了黄草岭,爬过剑山坡,吃的是土豆,睡的是土豆窝。”这还是以后的事,此刻他们连土豆都还吃不上。因为生的高粱米不能吃,要做饭呢又不能不生火,而一生火,一冒烟,敌人的飞机就会过来轰炸。而且一来就不是一架飞机,一扔就不是一颗炸弹,而是一来就是一大批,一扔就是一大片。更让人不知所措的是敌机可以定点、跟踪,让你行军途中根本就没处躲,没处藏。特别是“大把抓”,一颗炸弹下来能一下子变成好几颗,几十颗,一炸就是一大片。哪里有一星火一缕烟,转眼间哪里就立即被夷为平地。美国人就是和你“打钢铁”、“打技术”、“打现代化”,而我军此刻却是连“小米加步枪”的条件都没有。于是有人开始嘀咕:他娘的,这“麦克阿瑟三兄弟”还是挺厉害的,说是“纸老虎”,“初次见面”就给你来这么个“下马威”!后来发明了“无烟灶”,挨饿的情况才略有改变。
接着就是大批干部战士被冻伤。对北方的寒冷,早就有许多传说。有的说小便得带根棍子,随尿随敲,不然,就会被自己尿出的小便冻成的冰棍“堵住”;有的说大便不能蹲,否则,就会被自己冻得刺刀一样的大便戳着;还有更吓人的说,耳朵会被冻得一碰就掉,鼻子会被冻得一抹就平,等等。到底如何,大家也不清楚。可很快,耳朵鼻子的确是被普遍冻坏了。各级领导也确实再三交代,千万不要随便去碰去摸,不一定“碰掉”、“抹平”,但容易“损坏”是毫无疑问的。
不过,二十七军的干部战士被冻最严重的,还是双脚。许多干部战士走着走着,雪变成水,水浸透鞋子,坐下一休息,双脚就被冻成冰坨子,鞋子就再脱不下来,不少战士也就干脆不脱了,于是双脚完全冻残。此外,就是不少人走着走着就不见了,不知掉到哪个雪窝里去了,再也找不到了,失踪了。经8天8夜这样的行军到达战斗出发地,因失踪和大量伤病减员,战斗力已被耗去近半。
在这一路行进中,创造出没有非战斗减员奇迹的是二三五团三营的副教导员迟浩田。他分工负责全营的管理和行军、宿营,采取了一系列被自己后来说是“笨”办法的办法:行军路上走得再累,他不准部队坐下休息,哪怕慢一点,也要保持不停地“动”。有的兄弟单位看到大山沟里有“森林小火车”,也就是拉木材的那种“平板车”,由于太疲劳了,就去“揩油”,让部队带着又冷又饿的身子“坐一段”。可跑了几里地下来一看,完了,行军速度是上去了,大家的两脚却大部分被冻伤了。迟浩田则绝对不沾这便宜,再累再饿也要自己走。每到一个宿营地,再困难他也要先想办法给大家烧水洗脚,真的无法烧水,也要“命令”大家搓脚,或自己搓,或互相帮着搓,都要把脚搓“活”过来为止。有些受冻严重的,他更是指示各级干部要各排各班巡视,用雪团等把受冻部位擦热“解冻”后才准休息。迟浩田在营部当过多年书记,和各连官兵一直很熟,平时有点“没大没小”、“嘻嘻哈哈”。可在这个问题上,他却“极其严厉”,从连到排到班,他都层层检查,个个落实,决不允许一个干部疏忽,一个战士“偷懒”。卫生员、军医也都各负其责,谁“漏”了就追究谁的责任。迟浩田深深感慨地说:“有时看着大家累成那个样子,真不忍心到了宿营地还继续让他们做这些‘笨’事啊!可为了战争也为了战友,还是咬着牙非让他们做不可。”但也正因为他“忍”了这个心,不但保持了部队战斗力,也保证了多少干部战士不被冻伤致残,留一个完好的身躯啊!
他的这一奇迹,在当时的朝鲜战场,不仅在二十七军。在全志愿军东线部队,也可能是惟一的。这期间,二十七军冻伤减员8000多人;而在二十七军正面的美军呢,有鸭绒睡袋,有皮靴,有皮帽,该“万无一失”了吧,但也冻伤了6000多官兵,可以想见当时那个防冻的艰难和寒冷的程度。
然而,官兵们斗志不减。尽管有人骂娘,但大家更迫切的是把侵略者打回去,把美国佬赶回“三八线”以南,把中国人民的威风、志气打出来!
感谢原上海警备区司令员王景崑(解放上海时任27军235团即“济南第一团”团长)之女王小萍对文汇“上海解放七十周年”报道所给予的支持和帮助
作者:张克勤,系原27军军史馆主任
编辑:周辰
责任编辑:杨健
来源:《济南第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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