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哲伦环球航行500年:除了地球是圆的? | |
2022-11-20 19:19:51 |
“我们从西方世界出发,又从东方世界返回,发现并走过了一条环行世界的路线,这是我们最为看重的成就。”
——胡安·埃尔卡诺致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一世的书信,1522年9月6日
1519年9月20日,由5艘海船、265人组成的舰队从西班牙桑卢卡尔港启程,自西向东探索通往亚洲香料岛的新航线。此次远洋之行与以往有些不同:它的资助者为西班牙国王,而领队来自葡萄牙。船员包括维琴察的水手、亚琛的炮手和马来的奴隶……复杂的人员构成注定了此次航行充满曲折。除此之外,本次航行路线明确:环球航行,证实地球是圆的。这也是葡萄牙领队多年的夙愿。他曾数次向葡萄牙国王曼努埃尔一世申请组织船队出发,但是没得到批准。1517年,壮志未酬的领队只身前往西班牙。这次,他足够幸运:迎娶了塞维利亚要塞指挥官的女儿,还获得了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一世(1519年成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对航行的全程资助。最终,船队历时三年,于1522年9月6日顺利返回桑卢卡尔港,首次全球航行圆满结束。但是遗憾的是,这次归途仅余1艘海船、18名海员。而那位坚持“地圆说”的领队在避开了敌国围追堵截、镇压了船员叛乱、经历了凶险的海峡和无尽的大海之后,死在了遥远的东方部族冲突中。
这位领队名叫斐迪南·麦哲伦。今年是麦哲伦船队环球航行500周年整。
一、 为什么是麦哲伦船队?
15世纪,葡萄牙领先的航海技术与舰载火炮叩开了西非、南非海岸的大门。旧非洲在航海家、探险家和殖民者的不断勘探中,展露出新的面貌。1497~1499年,达·伽玛绕过好望角抵达印度,实现了人类历史上西欧与印度间的第一次直航,开创了当时东西方之间最短的海上航路。其后葡萄牙通过控制马六甲海峡,大举介入东亚贸易,获得了丰厚的回报。伊比利亚半岛上的“边陲”小国,一跃成为大航海时代的领军者。
葡萄牙在新航路上摘得的果实激发了邻国西班牙的野心。前者朝南走,后者向西进。1492~1504年间,在西班牙女王伊莎贝拉资助下,哥伦布四次航行,希望找到一条既能远离土耳其和阿拉伯人,又能避过葡萄牙势力范围的通往香料群岛的航线。虽然哥伦布所至之处并非亚洲,但是这样一段航渡探险且安全返回的经历像是一枚强心剂,注入西班牙王室和富商的血液,最终转化为了麦哲伦环球航行的初始资金。因此,麦哲伦环球航行并非孤立的、非凡事件,它是一个世纪以来欧洲航海事业持续、深入和系统发展的最高成就。
那么为何是麦哲伦船队实现了环球航行?在此,可以用天时、地利、人和三词来概括。
首先是人和。领队麦哲伦曾随葡萄牙船队多次抵达亚洲,参与征服外邦的战争。远洋航行磨炼出麦哲伦果敢顽强的性格,也使他坚定地信仰“地圆说”。与此同时,西班牙新王卡洛斯一世亟须开辟出一条欧洲通往亚洲的新航路,为自己赢得财力与政治资本。于是国王与麦哲伦、天文地理学家法力罗(Rui Falero)一拍即合,迅速达成了关于远洋航行的协议。该协议要求麦哲伦之行在不进入葡萄牙海域的前提下,获取丰富的香料和扩大卡斯蒂利亚王室的版图。作为报酬,新发现区域全部收入的二十分之一属于麦哲伦和法力罗;两人为新发现地区总督,还可世袭;新发现岛屿超过6个时,两人可获得其中两岛作为个人领地,并获得领地全部收入的五分之一。名誉和金钱的分红制度能够有效调动航海者的积极性,正如佩恩(Stanley G. Payne)指出的,“自八世纪以来,对荣耀和财富的渴望一直是重新征服的主要动力,但15世纪的社会对这些目标变得更加自觉,对如何实现这些目标有了更好的了解”。另外,“人和”还具体表现为,船队配备了翻译、牧师、编年史官与占星师。后来正是通过翻译恩里克(麦哲伦的仆人)与菲律宾蒙洪岛岛民的沟通,麦哲伦才确定船队已抵达东方,离香料群岛不远了。而牧师、编年史官与占星师等人,为船队航行时记录星云、靠岸后传播基督教福音起到了关键作用。
其次是地利。早在麦哲伦环球航行之前,葡萄牙航海家已经探寻到了南美拉普拉塔河河口(Río de la Plata)和圣马蒂亚斯湾(San Matías Gulf)。前人关于新大陆的勾画,为麦哲伦船队发现从大西洋进入太平洋的通道做了重要准备。但是圣马蒂亚斯湾(南纬41.5°)以南是欧洲人从未涉猎过的世界。这片海域太过陌生,以至于麦哲伦一度以为通往“南海”(探险家巴尔博亚曾在巴拿马地峡的高山上望见一片新的海域,将其命名为“南海”)的通道位于南纬75°左右。在寻找通道的过程中,挑战无处不在。船队里西班牙籍船员哗变,麦哲伦在处决两人、流放两人后,赦免了其他叛乱船员。不久之后,五艘船之一的“圣地亚哥”号在风暴中沉没。
通往太平洋的海峡最终是在南纬52°附近发现的。“维多利亚号”代理领航员阿尔博(Francisco Albo)细致描述了船队穿越海峡的过程:“我们从两条海峡或狭隘地带出来后,发现了一个很大的海湾。我们发现了一些岛屿,并在其中一个停泊下来。看到了太阳,处于南纬52°1/3。我们沿着东南偏南方向走了一圈,发现左边有一个尖嘴……”虽然船队进入了海峡,但是在险礁暗滩的“迷宫”中行进却是艰辛的。五个星期后,船队终于找到了通向大海的出口。负责航海日记撰写工作的皮加费塔(Antonio Pigafetta)激动描写道:“海角和大海。总指挥高兴得流下了眼泪,把这个海角取名为渴望之角(Cape Desire),因为它是人们长久以来渴望寻找的地方。”为了找到这条驶入“南海”的通道,麦哲伦船队共用时一年零一个月,而整个欧洲花了20年时间。在这段史诗般的航渡中,有叛乱、有发现;有饥饿、有倦怠;有疾病,还有死亡。麦哲伦传记作者、美国历史学家劳伦斯·伯格林(Laurence Bergreen)直言:“也许他最伟大的成就,也是今天仍然被认为是航海史上最伟大的成就之一,就是通过了这个海峡,当时没有地图,存在的传闻也很模糊。”
最后是天时。通过海峡、驶入新海域后,麦哲伦船队急速沿着智利西海岸北上,而后向西航行。“南海”一望无际、风平浪静,麦哲伦遂将其改名为太平洋(Mar Pacífico)。出发前,麦哲伦和法力罗测算过,“南海”的大小与地中海相近。而事实却是,它是全世界最大的海域,比陆地总和加起来还要大:“在这三个月零二十天的时间里,我们在一个海湾里航行,在这里,我们整整横渡了四千里的太平洋,太平洋的名字起得很恰当。因为在这段时间里,我们没有遇到暴风雨,除了两个无人居住的小岛外,看不到陆地,在那里我们也只看见了鸟和树。因此我们称其为‘不幸岛’(Isles of Misfortune)。两岛彼此相距两百里格。没有抛锚之处,因为深不见底。”
上述文字仍是由皮加费塔记录的。短短五句话,道尽了太平洋航行中的不幸与万幸。何为不幸?除了见底的食物、肆虐的疾病,更多困苦源于对未知的恐惧。何为万幸?南太平洋此时风微浪稳,信风助力船队前行。山穷水尽之处,麦哲伦船队发现了马里亚纳群岛,并在其中一岛——关岛登陆。之后的故事众人皆知了:麦哲伦参与菲律宾群岛岛内冲突,以惨烈的方式客死他乡。群龙无首,也没有明确的目标。“特立尼达”号试图通过太平洋和墨西哥返回西班牙,但遭遇暴雨,最终不得不返回摩鹿加群岛向葡萄牙军队投降;由埃尔卡诺(Juan Elcano)指挥的“维多利亚”号,横越印度洋,绕过好望角最终找到了回家的路。
二、1081天:五个世纪的回响
麦哲伦船队的全球航行是一次“悲壮的航渡”,同时,它也是一次无与伦比的征途。时至今日,有关第一次环球航行的讨论仍在继续。
1. 关于领队麦哲伦
毋庸置疑,麦哲伦是大航海时代的拓荒者。处置叛乱时,他展现出杀伐果断的一面;航海进行中,他把握住了最为关键的几个时刻。可以说,第一次环球航行能够成功,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麦哲伦的指挥。从他死后一直到1580年,英国探险家弗朗西斯·德雷克(Francis Drake)才完成了又一次环球航行。
麦哲伦属于但又超越了他所处的时代:一方面,他和他的船员们渴望权力,对宗教有着无比的狂热,残忍又狡诈的与土著部落打交道;另一方面,他敢于挑战古代世界观中的思维与精神局限性,以环球航行检验“地圆说”假设的合理性。所以事实上他又成了理性的先驱。
2. 关于科学与贸易
虽然麦哲伦所绘制的航线在16~17世纪没有成为欧洲人航行至东方的主要路线,但它确实成为19世纪新英格兰捕鲸船沿着北美西海岸寻找鲸鱼的主要路线。正是这一产业为19世纪美国东北和西海岸的葡萄牙裔美国人定居点提供了联系。
在麦哲伦全球航行之后,欧洲人知道了马里亚纳群岛和菲律宾的存在。但更重要的是,麦哲伦发现了欧洲人寻找了20年的海峡。“麦哲伦海峡”证明世界上所有的海洋都是一体的,这是对托勒密地理学和当代欧洲制图学的一次重大修正。此前,制图师们将太平洋视为不可逾越的黑暗。在迪奥戈·里贝罗于1529年更新的地图中,我们不仅看到了大部分大陆的等高线,而且还见证了欧洲海洋探索过程第一阶段的结束。这次航行还加深了人类对宇宙的了解,在太空探索和天文学领域留下了印记。穿越麦哲伦海峡时,麦哲伦和船员们观察到了两个从南半球肉眼可见的星系,现在它们被称为“麦哲伦云”。
麦哲伦全球航行达成后,空间和宇宙的“可视化”发展对形而上学(metaphysics)也产生了重要影响。它改变了人类对自我与他者的认知,增进了人类对世界的认识。正如伯格林所述,麦哲伦环球航行“不仅取得了地理学和人类学上的突破,它还具有哲学层面的内涵,即‘这是一个世界’。在麦哲伦之前,人们并不知道这一点。他们甚至不知道世界是如何连接在一起的,也不知道世界有多大。”
除此之外,麦哲伦环球航行带来了人类学、民族志和政治学知识的扩展。皮加费塔在日记中详细记录了南美“巨人”的语言习俗,描述了菲律宾的丧葬仪式和杀猪仪式等。透过文字描述,我们可以感受到麦哲伦船队对异域特殊仪式和传统的态度是开放的。因此,皮加费塔的航海日记不仅见证了16世纪早期欧洲与“更广阔的世界”间的联系,在基督教世界普及了亚洲社会的形象,它也是一份有助于认识美洲现代文学实践和习俗的奠基文件。
3. 关于地缘政治版图
从地缘政治的角度来看,本次航行不止解决了发现大洋通道和新大陆等问题。“地圆说”的确认,事实上限制并重新规划了西、葡两大帝国对外扩张的野心,也考验了普遍君主制的极限。自麦哲伦全球航行和1529年西、葡签订《萨拉戈萨条约》后,第一阶段的全球探险活动告一段落,围绕大西洋、印度洋,甚至是太平洋的世界性贸易网络逐渐成形。
作者:王雯菲,单位:上海师范大学世界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