诞生于可怕瘟疫中的《十日谈》提醒我们:疫情中应关注些有意义的事 | |
2020-02-25 20:32:09 作者:薄伽丘 |
全民抗疫,大家自觉在家隔离,很多人叫着嚷着被憋坏了。其实,在忙碌的现代社会,疫情所带来的隔离正应该让人们静下心来,去关注平时没有精力考虑的事情。1348年,意大利佛罗伦萨流行了一场可怕的瘟疫,却也催生了著名的《十日谈》诞生。这部短篇小说集的作者是意大利作家乔万尼·薄伽丘,讲述1348年意大利佛罗伦萨瘟疫期间,10名男女在乡村一所别墅里避难。他们终日游玩欢宴,每人每天讲一个故事,共住了10天讲了百个故事。
1348年佛罗伦萨的这场瘟疫十分可怕,在《十日谈》中有专门描述:
这里的瘟疫,不象东方的瘟疫那样,病人鼻孔里一出鲜血,就必死无疑,却另有一种征兆。染病的男女,最初在鼠蹊间或是在胳肢窝下隆然肿起一个瘤来,到后来愈长愈大,就有一个小小的苹果,或是一个鸡蛋那样大小。一般人管这瘤叫“疫瘤”,不消多少时候,这死兆般的“疫瘤”就由那两个部分蔓延到人体各部分。这以后,病征又变了,病人的臂部、腿部,以至身体的其他各部分都出现了黑斑或是紫斑,有时候是稀稀疏疏的几大块,有时候又细又密;不过反正这都跟初期的毒瘤一样,是死亡的预兆。
任你怎样请医服药,这病总是没救的。也许这根本是一种不治之症,也许是由于医师学识浅薄,找不出真正的病源,因而也就拿不出适当的治疗方法来——当时许许多多对于医道一无所知的男女,也居然象受过训练的医师一样,行起医来了。总而言之,凡是得了这种病、侥幸治愈的人,真是极少极少,大多数病人都在出现“疫瘤”的三天以内就送了命;而且多半都没有什么发烧或是其他的症状。
这瘟病太可怕了,健康的人只要一跟病人接触,就染上了病,那情形仿佛干柴靠近烈火那样容易燃烧起来。不,情况还要严重呢,不要说走近病人,跟病人谈话,会招来致死的病症,甚至只要接触到病人穿过的衣服,摸过的东西,也立即会染上了病。
活着的人们,每天看到这一类或大或小的惨事,心里就充满着恐怖和种种怪念头;到后来,几乎无论哪一个人都采取了冷酷无情的手段:凡是病人和病人用过的东西,一概避不接触,他们以为这样一来,自己的安全就可以保住了。
▲薄伽丘
如此可怕的疫情中,《十日谈》的故事主题却是批判天主教会、赞美爱情、谴责禁欲主义。让我们先来试读一段,然后想一想是否应该把注意力从疫情以及各种无聊消磨时间的娱乐中转移出来,去关注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呢。
《十日谈》第一天·故事第一
从前,法国有个叫穆夏托的大商人,受朝廷指派,随亲王到托斯卡纳访问。临行前,他将大小事务都安排得妥妥帖帖,唯独一件事,让他放心不下,那就是他放给勃艮第人的巨额款项快到期了,他不知道该派谁去催收,因为那儿的人既凶恶又难缠。
他左思右想,想到了一个名叫恰佩莱托的人。感觉办理此事非他莫属,因为这家伙说瞎话不脸红,发假誓习以为常,造假文书得心应手,挑拨离间、搬弄是非是他的拿手好戏,恰佩莱托好赌又贪色,简直是无恶不作。他以奸诈给穆夏托效劳,穆夏托像狗一样地豢养着他。每当他因欺压良善、作奸犯科被法办,都是穆夏托帮他摆平,养狗千日,用狗一时,现在该他出场了。
用他来对付勃艮第人,那叫以毒攻毒,以恶制恶。
穆夏托向他许诺,只要把事办好,就能获得丰厚的提成,恰佩莱托满口答应,立刻起程前往。
来到勃艮第后,他寄居在两个放高利贷的佛罗伦萨人家里。他们是兄弟俩,知道恰佩莱托的底细,但看在穆夏托的分儿上,他们对他很高看。由于恰佩莱托是初来乍到,对他的斑斑恶迹,勃艮第人一无所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还没等恰佩莱托原形毕露,他突然就病倒了。
见此情形,兄弟俩急忙寻医问药,竭尽全力抢救,但于事无补,再高明的大夫也无力回天。遇此景况,兄弟俩进退两难。他现在病入膏肓,让他死在家里,不成体统;驱逐出门,又怕人家说他们薄情寡义。更何况,对这种罪孽深重的人,教堂连葬礼都不给办,若弃尸荒野,既违天理又悖人伦。兄弟俩不由得相互抱怨起来。
隔壁的恰佩莱托听得了他俩的话后,喊他们到病榻边上,对他们说:
“我是个行将就木之人,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虽然我作
恶多端,罪孽深重,但为了不连累你们,我还得最后再撒一次谎,做一次恶,现在我唯一的要求是,你们快去帮我请一个神父来,找那种最虔诚、最有德行的神父,我要忏悔!”
神父如约而至。
按照宗教仪式,神父首先问他:“平生是否干过坏事?”
他坦然地回答说:“干过。”
回答得干净利落,神父感到他很真诚。
神父问他:“平时几日一忏悔?”
这个一辈子不曾忏悔的男人瞎说自己天天忏悔,仅有这几日因生病无法忏悔。
神父信以为真,夸他虔诚。
神父问他:“是否犯过奸淫妇女之罪?”
这个最爱淫人妻女的男人不害臊地说自己还是处男。
神父信以为真,夸他守节。
神父问他:“是否犯过贪图口福之罪?”
这个平日里一贯胡吃海喝的男人说:“犯过,但只是在斋戒期间喝了很多的水。”
神父信以为真,夸他原则性强。
神父问他:“是否犯过贪婪之罪?”
这个敲骨吸髓的男人闪烁其词,只说自己慷慨大度,接济穷弱。
神父信以为真,夸他富有同情心。
神父问他:“是否犯过无缘无故动怒之罪?”
他说犯过,只是对那些违反教规、贪图虚荣的人。
神父信以为真,说这叫正义的愤怒,不算是罪过。
神父问他:“是否曾做假证来陷害、诋毁过他人?”
这个最爱做假证的男人脱口而出:“有的,我曾诋毁过一个屡次殴打老婆的坏蛋。”
神父信以为真,夸他做得对。
神父问他:“作为商人,是否曾使用过欺骗手段?”
这个以坑蒙拐骗为生的男人说:“有的,没经同意,他代债主捐出了几文利息。”
神父信以为真,夸他做得稳妥。
如此这般,无论神父问什么,他都先承认自己有罪,而且自认为是滔天的大罪,让他说,他却扯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
神父对他真实的人生一无所知,能做的无非是履行程序。如他所言,神父觉得这些事都不是什么大罪,正要给他做赦罪礼。
他假惺惺地号啕大哭,说自己还没忏悔够。
神父让他接着说,却还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例如,在圣安息日做了家务,在教堂里吐了口水,在幼年时骂过自己的亲娘等。
如此这般,神父越发感到他的真诚与高尚,把他看成了世间最虔敬的教徒,给他行了赦罪礼,并同意死后把他埋入教堂。
在隔壁偷听的那对兄弟听说能埋入教堂,不再连累自己,也都宽心了。
这个恶贯满盈、死不改悔的男人,以他奸刁的伎俩,忽悠神父给他行了圣礼,临终又给他行了终敷礼。
听了神父的汇报,院长觉得,恰佩莱托这个人连芝麻绿豆大点的错事都要忏悔,而且自认为是滔天大罪,由此可知,他肯定是一位百年不遇的正人君子,决定给他举行庄严盛大的夜祷,并用最隆重的仪式去迎接他的遗体,这件事轰动了全城。
当着全城信徒的面,神父再一次讴歌了他的忠诚、清白和圣洁,并号召活着的人向他看齐。
就这样,恰佩莱托成了举世罕见的圣徒和偶像,被全城教徒顶礼膜拜,大伙都被他完美无瑕的人生所感动。仪式刚结束,众人就纷纷涌上来,争先恐后地亲吻死者的手和脚,把他的衣服扯得粉碎,连背部皮肤都露了出来,谁要是能抢到那么一小片碎布,就觉得摊上了齐天洪福。
一传十,十传百,他的圣名越传越响。人们对于他的敬仰也与日俱增,以至于到了迷信的程度,无论遇到什么患难,大伙只向他祈求,竟再也记不起别的圣徒。
作者:薄伽丘
编辑:卫中
责任编辑:范昕
*摘自作家出版社《十日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