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钟扬:他为人类未来采集了数千万颗种子,也在无数人心中播下种子 | |
2018-03-27 09:16:54 作者:李晨琰 姜澎 |
在这位深谙进化生物学的学者眼中,万物起灭常常以亿年为单位,一个个体的生死算不上什么。更何况,这位有着深刻而有趣的灵魂的科学家,心中从来就厌恶平庸。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也许“如愿”了。复旦大学教授钟扬离世已经半年,但他在无数人心中播下的种子、留下的温暖,至今仍无法让人忘怀。
“未来,终有一天,我们谈到科学和人文的时候,我们都不会忘记曾经有他——钟扬,他当年用理想和坚持,跨过了诸多艰难的时刻,留下了宝贵的科学财富和精神财富,然后挥袖而去。”熟识他的人谈起他时,表达着同样的感受——钟扬是一位科学家,但又不止于是一位科学家。
一个天才却做“最笨”的事,只因为他想做得更多
也许是年少成名,钟扬在后来的研究生涯中很少留恋任何学术头衔,而为未来留存一份希望则成了他最看重的事情。“一个天才在做‘最笨’的事,钟扬有着大智慧。”记者走访钟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听到不止一个人如是评价他。
的确,钟扬对科学有着超越一般人的思考。
2001年以来,钟扬一直致力于青藏高原植物遗传多样性与分子适应进化研究,并利用多种手段揭示其适应极端环境的分子机制。
在钟扬的研究生涯中,青藏高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科研舞台。十几年来,他不间断地深入雪域高原开展野外科学考察,初步摸清了西藏生物资源的分布特点,用有限的经费,带着研究生开展了卓有成效的研究,工作内容涉及多个物种的遗传多样性、保护生物学、谱系地理、化学成分、民族植物学、分子进化、植物解剖学、植物生理学、植物资源学等诸多领域。
他为人类未来采集了数千万颗种子。他花费十多年时间帮助西藏大学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第一”:申请到了西藏第一个理学博士点,为藏族培养了第一个植物学博士,带出了西藏第一个生物学教育部创新团队,带领西藏大学生态学科入选国家“双一流”学科建设名单,为西藏生态学未来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
近年来,在国家科技基础性工作专项和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大研究计划项目支持下,钟扬团队采用新一代高通量测序技术,研究不同尺度下青藏高原特有植物的居群遗传结构、进化起源和基因组适应性进化机制。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钟扬及其培养的西藏大学研究生踏遍青藏高原,历时十余年,终于在2013年首次发现了重要模式植物拟南芥高海拔生态型群体(海拔4000米以上),并在全基因组测序基础上检测了功能基因的适应性进化,结果表明,西藏拟南芥为目前世界上所发现野生拟南芥的基部(原始)群体。青藏高原高海拔拟南芥群体的发现对于研究植物对极端环境的适应具有重要意义,也引起国内外植物学界的高度关注。
在西藏,钟扬除了采种子、给学生上课,与藏民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们同吃同住、同喜同乐。凡是钟扬走过的地方,几乎每个藏民都会由衷地说一句——“钟教授,我的朋友!”
对孩子深深的爱,让他愿为每个年轻人的成长付出
和众多普通人一样,钟扬也会为孩子的成绩担忧;会在重病初愈时,因想起自己对家庭照顾太少而流泪……每次谈到工作和生活,无论什么事情,他都能一笑而过。唯有谈到自己孩子时,他几次痛哭流涕,因为感到太对不起孩子和家庭,感到给孩子的时间太少了。
但是,这一切都不足以使他放弃为更多年轻人的成长而付出。
对于钟扬的课题组,他的学生曾戏称其为“收容所”。确实,在这里,任何类型的人你都能找到:患抑郁症的、和领导闹矛盾的、肌无力患者……无论是谁,是否曾误入歧途,在钟扬的实验室中,学生都能重新找到人生的方向,并且还能将实验做得不错。
“钟老师一个特点,就是他不管跟谁交流,都能够挖掘别人的亮点。”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副研究员张体操曾是钟扬的博士后,当年他与夫人、云南大学农学院讲师乔琴一起投到钟扬门下,从事青藏高原高等植物研究。张体操告诉记者,钟扬爱说鼓励的话,学生们在科研上任何天马行空的想法,他都能理解。
几年前,针对青藏高原极端环境下植物基因组适应性进化的研究几乎没有,张体操有这方面的意向,当他向钟扬传达此意后,钟扬立即同意。“钟老师就说‘对对对’,这个是以后发展的趋势,一定要做。”后来张体操成功申请到了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的重大研究计划。
“钟老师是我的知音。”这种感觉在钟扬的众多朋友、学生、同事身上都曾出现过。乔琴告诉记者,钟扬去世后,即使是与他分开多年、不常联系的学生都难以抑制悲伤的情绪,“对于学生来说,他就是精神支柱。他明白每个人的‘软肋’,并且能与你心灵交流。”
钟扬自己生活很节俭,但对学生却特别大方。有好几次外出见到学生鞋子旧了、坏了,就给学生买鞋,还是名牌运动鞋。而他自己经常是鞋子穿到鞋底脱胶,走起路来有很明显的裂缝,还不舍得买新鞋。
为了帮助西藏大学学生开拓视野,他个人出资发起“西藏大学学生走出雪域看内地”活动,组织了80多名西藏大学学生赴上海学习。
带领学生野外科考时,白天坐小巴,钟扬总是把前排留给学生,自己坐在最后面、最颠簸的位子,他说“已经习惯了,多颠都可以睡着”。但是一到赶夜路的时候,他又会坐到副驾驶位置上,他说“我要醒着,保证全车人的安全”。
钟扬把每一个学生都当作宝贵的种子,他以渊博的知识和丰富的经验,为同学们指引人生方向,十余年如一日的援藏经历和科学探索之路,也给予学生无穷的精神力量。钟扬培养的学生,如今已遍布西部省份,不少已成长为少数民族地区急需的科研骨干。
对任何事都满怀热情,给每个地方带来无限可能
记者来到中国科学院武汉植物研究所——钟扬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办公室已不复当年模样,但钟扬在这里所做的一点一滴,却又被人深深铭记。
武汉植物所原所长胡鸿钧虽已过耄耋之年,却仍记得1984年初来乍到的“毛头小子”钟扬是怎样的干劲十足与脚踏实地。胡鸿钧很喜欢这个年轻人,他告诉钟扬,想长期待下去就要好好补一补生物学、植物学知识。就此,钟扬静下心来,“啃”起了专业书。
钟扬曾经担任湖北省植物学会的秘书,那也是省植物学会活动最为丰富的几年。当年武汉植物研究所承办的植物系统与进化青年研讨会至今仍为圈里人津津乐道,有些参与者甚至还保留着当时钟扬设计的印有银杏叶的文化衫。
钟扬将采集的种子存放于中国西南野生生物种质资源和西藏种质资源库。在中国西南野生生物种质资源库,第一份种子采于2008年7月26日的西藏雅鲁藏布江边,最后一份种子采于2017年8月31日,是上海浦东新区野生大豆种子。而在西藏种质资源库,钟扬培养出的第一位藏族博士扎西次仁已经成了这里的主任。“作为钟扬老师的学生,要完成他未完成的事。”扎西次仁告诉记者,钟扬生前时常对他说“人生最大的乐趣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这如今也成了他的人生目标。
钟扬能让人真正明白何谓“桃李满天下”。除了自己的学生,其他课题组乃至其他专业的学生,来自西部的学生或教师,外国留学生,科学爱好者,中小学生……跨专业、跨年龄、跨职业的人群,在各种意义上,都成了他的学生。
他还以巨大的热情投入大众科普教育事业。他曾参与上海科技馆、上海自然博物馆的筹建,并作为学术委员会成员,义务服务长达17年。他承担了上海科技馆英文图文翻译和上海自然博物馆近500块中英文图示的编写工作。连他的50岁生日都是在上海自然博物馆加班编辑词条当中度过的。
“钟老师对科普有着一种情结,与其说科普,不如说是他愿意教人,只要你求教,总能从他这里得到启迪。”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师赵佳媛向记者缓缓说道:“回顾跟着钟老师做科普的点点滴滴,我很想总结说,科普的初心永远跳动。但如果钟老师还在世,他一定会笑着调侃:哪算得上什么初心,只是一颗肥大的跳动缓慢的不亚于运动员的心脏。”
提起钟扬的过往,受访者都陷入了快乐的回忆;想到他的离去,大家又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钟扬跨界极广,对任何事都满怀热情,答应纷繁杂乱的邀约,做很多耗费时间极多回报却极少的事……钟扬就是这样——既顾全大局又细致入微,他将每个人记在心中,也让每个人感到温暖。
文:李晨琰、姜澎
编辑:朱颖婕
责任编辑:顾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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