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26年,《情书》过时了吗? | |
2021-05-25 07:28:31 作者:陈熙涵 |
曾经感动过无数人的电影《情书》选择在一个表达爱意的日子重映。很多文青都已记不清看过几遍《情书》了,但仍然义无反顾地坐到了大银幕前。
电影是很久以前的电影,故事是很久以前的故事,而今重映,那些讲完和未讲完的故事,过时了吗?
当年,这部由岩井俊二执导,中山美穗、丰川悦司、酒井美纪、柏原崇主演的电影造成了巨大的轰动。影片改编自岩井俊二的同名小说,讲述了一位不能接受恋人死去的女子,把信寄到恋人曾经的地址,却意外收到了回信,并由此引出了一段爱而不得的往事,一份隐藏至深的感情。
该片一度成为豆瓣评分最高的爱情电影,让人忍不住要一看再看,首先肯定因为它故事本身非常特别。据说,岩井俊二是在看了《挪威的森林》有感于三个人物间那种独特的关系,遂生发的灵感,但最终是怎样“长”成了一个和《挪威的森林》完全不像的电影,此间的曲折却是无人知晓。
市面上流行的看法是只有年轻时才会觉得岩井俊二的电影好看。我倒是觉得,年纪大一点更适合看岩井俊二。他的电影往往就是这样,年轻时看到爱情,待有了一定的经历,才看懂他想讲的远不止于男女情爱,而是人生。这样恰到好处的分裂与疏离,让他的作品耐得住时间,经得起品咂。电影里的男女主人公为情困扰,却不会任其发展为愚蠢的执念,他们没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孤勇,而是最终带着一份珍藏已久的感情,与这个世界和解,影片传递出的美好的人类情感与情怀是永远不会过时的。
26年间,从《匆匆那年》到《致青春》,在一系列的青春电影里,我们或多或少都能看见《情书》的影子,但岩井俊二26年前的剧作与拍摄技巧,即使放到今天,依然新鲜而不过时。该片重映首日,上海影城晚间那个可以容纳1000多人的大厅多个场次都告暴满;影院里坐着很多年轻的面孔,当然,还有曾经年轻过的面孔。当年二十出头的头茬观众,如今大多已步入中年。人生的经验犹如一盏明灯,使早已存在于头脑中朦胧的东西豁然开朗。我们看懂了年轻时没看明白的《情书》,也看懂了自己。
其次,《情书》的结构和逻辑都很复杂,充满了密密匝匝的细节,这也是该片值得一看再看的原因。影片的整个叙事是在男主角缺席的状态下展开的。对渡边博子来说,作为未婚夫的藤井树已经死去;对女藤井树来说,在她翻过素描画像的那一刻起,多年前那个和她同名同姓的男孩,开始“复活”在她的回忆里。一个人的结束是另一个人的开始,一个人的放下是另一个人的拾起。看似写的是爱情,但影片的主线显然是两个女孩间的通信,通过书信往来,过去的秘密抽丝剥茧般展开,两个女孩间生命轮回般的设计,贯穿整个影片。这么多年过去了,岩井俊二设计了由中山美穗一人扮演“双生花”角色的构想,仍然令人感觉巧妙而不落窠臼。
片中有一神来之笔,是让两个女孩在浑然不觉间置身同一时空:博子来到小樽寻找真相后即将离开,就在她等待男友秋叶与朋友告别之时,镜头让女藤井树从画面深处骑着自行车向前景处驶来。两个女孩在不可能相遇的时间和地点,完成了一次跨时空的互相“凝望”。博子“看见”了女藤井树,而女藤井树却没“看见”博子。这个真正的“发现”时刻,起到了助推叙事“起飞”的作用。同时,这个场景也让两位女主角构成了一组镜像关系,博子通过信件来追忆未婚夫,却因“看见”了女藤井树而意识到自己其实从未真正拥有过昔日的恋人,她可能只是女藤井树的替身;而这些信件也令女藤井树发现了男藤井树昔日对自己的情愫,但这份感情她来不及拥有已永远失去。这些耐人寻味之处,构成了《情书》独特的内在节奏。
《情书》说了一个“全员单恋”的故事。文学史上,关于单恋的经典作品不少,从《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到戴望舒那个“丁香般的姑娘”,再到郑愁予的“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岩井俊二是当代编织单恋的高手,片子对一个不善表达的男生如何暗恋的细节描述令人印象深刻。影片通过渡边博子的回忆,让我们知道他准备了戒指,却一直没开口求婚,这也是说明了,他是个不善表达的人,这和女藤井树回忆中的表现一样,他一直没有告白,而把爱恋藏在心里。通过登山朋友的口述,男藤井树死前在山谷里一直唱着松田圣子的《青色珊瑚礁》——“我的爱已随那南风远去”,但朋友说,松田圣子不是他喜欢的歌手,男藤井树就是这样的一人,喜欢一个人总表现得不喜欢,就像他喜欢女藤井树,也只是表现得不喜欢,往骑车而过的她头上套面包纸袋。而在车棚一道一道对考卷,则是他为了和女藤井树多待点时间,鬼才信一个英文考了27分的人,会那么热爱学习。最后,借书卡背面的画像,已经是他表达喜欢的“极限挑战”,即使这样也只是发生在他即将要转校的时候,要离别的时候,画在《追寻逝去的时间》借书卡的背面。这再一次说明这真是一个隐藏感情很深的人啊!这样的情况和他同渡边博子订婚的场景又是一种遥相呼应,从博子的讲述中,他拿着戒指,却很长时间也无法开口求婚,最后是博子说的。
岩井俊二曾在受访时表示:“最美好的爱情应该只存在于模糊暧昧、刚开始的阶段,那个时候是最让人期待的,也最给人幸福感的。”他自己也承认,拍《情书》就是因为“这是一个充满遗憾的故事”。在岩井俊二看来,如果没有摄影机的介入,两个藤井树的生活,是庸常而波澜不惊的。“然而,当你从镜头中窥视这些青春鲜果的剖面,你却会为它们细腻、微小的美而感到震惊。”
“我一边故作镇定,一边想把卡片放进口袋里。但不巧的是,这件我喜欢的背心裙上竟然没有任何口袋。”在岩井俊二的同名小说里,是这样描述女藤井树看到那幅画像后的反应的,小说也在此戛然而止。回溯记忆的过程到此结束,但这并不是故事的终结,因为许许多多读者和观众由此勾起了自己的少年记忆,就像《悠长的假期》编剧北川悦吏子说的那样:她也曾幻想,早上在学校的自行车停车处偶遇自己喜欢的人,向他问候一声“早安”,然后幸福一整天。这是《情书》带给现世的浪漫,它穿越了时间在现实生活里落地生根,成为了一代人的集体回忆。
岁月洗礼留存的回忆里,那些真挚的情感让你我得以微笑前行。影片临近结尾,博子与秋叶一同前往那座埋葬了她未婚夫的雪山。博子在厚厚的积雪里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对着雪山喊出那句——“你好吗?我很好!”这个场景毫无疑问是《情书》中最经典的一个画面。从无声的书信到放声高喊,久久不能平息的思念在博子的追寻中渐渐放下,她有了开始一段新生活的可能,而得知自己曾被这样爱过的女藤井树,也从父亲肺炎离世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这或许是这个电影跨越时空的价值圆心:它探讨的其实是我们怎么从失去爱人、失去亲人的痛苦中去获得重新出发的力量。从这个意义上,《情书》之所以能成为经典,是因为它讲述了回忆带给我们的力量。
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不论是两位藤井树间错过的爱情,还是博子最终没能和未婚夫藤井树走到最后的遗憾,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正如岩井俊二所说:“人生当中有很多不同阶段,会有很多可能,这些其实就是故事,人生本身并没有什么是浪费的。”
26年间,发生了什么,对每个人来说,可能都是一部《情书》,其中的错过与遗憾,纠结与释然,一定超越了青春与纯爱,沉淀为每个人人生的真相。也可能有人存疑,情书也好,通信也罢,这样的情感载体是今天的手机与微信无法比拟的。70、80后尚有手写书信的体验,因而可以与《情书》中博子与女藤井树的书信往来产生情感共振,并最终与女主角一起解开影片情节构思中最大的谜团,然而今天,功能强大的手机,四通八达的高铁,呼啸而过的飞机,极大地缩短了人与人之间的物理距离。但这些却并没使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距离跟着一起缩短了。我们最终发现,人生的遗憾与26年前电影里的博子和藤井树一样,并无差别。
于是,我们终于看懂了一个关于幸福和悲伤从不独立存在的故事;一个关于遗忘的记忆和误解总在人生的关键时刻交织并存的故事。对岩井俊二来说,“初恋”《情书》已经离开了他26年。春来秋往,寒暑交替,他26年保持不变的发型里长出了银丝,只有他的《情书》永远年轻。
作者:陈熙涵
编辑:陆纾文
责任编辑: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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