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40集电视连续剧《光荣与梦想》，感觉有一种新鲜感。让一位拍摄过《媳妇的美好时代》和《老酒馆》等有影响力的类型剧导演来执导建党百年重大题材剧，其目的显然是要让这部剧赢得当代观众。与40集系列短剧《理想照耀中国》叙述不同时期40组人物及其故事不同，也与30集历史剧《中流击水》讲述五四运动至井冈山会师十年故事不同，它有着新的抱负：要从大约35年波澜壮阔的中国现代革命激流中精心挑选一些别有深意的故事浪花，让它们向当代观众释放鲜亮的斑斓色彩和动人的意蕴。

为实现这样的繁重叙事任务，该剧别出心裁地选择了关于现代革命历史事件的当代时事报告剧与重要历史细节的深描剧之间的交融方式，就是以时事报告统领重要历史细节、同时以重要历史细节支撑时事报告，从而借助历史细节叙事而强化思想理念的当代现实引领价值。这就把现代历史剧样式与时事报告剧样式紧密结合起来，形成现代历史报告剧这一新样式，可以简称为史报剧。这应当是当代中国电视剧发展中一次有意义的类型剧探索。

这部史报剧值得分析和总结的方面很多，这里单从叙事方式来看，其赖以支撑的基本叙事方式可以称为略大描细法。这是一种概略叙述大事件轮廓而重点深描小细节或小场景、传达当代历史观的电视剧表现手段。这可以从两方面去理解：一方面，它对历史大事件采取简略概述的方式，多用旁白和大全景一闪而过；另一方面，对历史大事件中某些小事件或细节则采取深描或细描的办法，这就形成大事件中见小细节、大场面中出小景致的奇特美学效果。这种有取有舍的方法的目的在于，不拘泥于全面详述历史事件，而是着重传达对待历史事件的当代历史观念。

这种略大描细法有着如下具体表现——

首先是承前见。这就是对所叙述的整体历史事件及其宏阔背景，更多地主要承接观众此前的了解而无需正面予以叙述。这就让整个叙述建立在观众此前理解基础上，仿佛观众此前已经或多或少地在整体上掌握了数十年间现代革命历史事件的主要脉络，而只需要现在补充一些相关细节即可，从而给叙述提供了可省略和有铺垫的开阔空间。假如不是这样，这部剧所承担的宏阔叙述任务就难以完成。

其次是多旁白带全景。全剧以较多的旁白方式去权威地回溯历史事件脉络，讲解历史事件的经过及其在当前的现代价值，同时辅之以相关场面的大全景展示，从而给观众以历史情境重温中的新体味。第25集用旁白讲述中共七大的成果；第40集通过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领袖的对谈，点明全剧主题。这包括，以领袖集体谈话方式一一闪过杨根思、杨连弟、邱少云、黄继光等志愿军烈士的不朽英名，最后以领袖们集体旁白和闪回镜头结束，特别是“永远都不能忘记我们走过的道路”这一句，在全剧中有着终极点题句的特殊作用，也符合史报剧的特点。

再有就是厚细节。即集中全剧中有限的荧屏时空而重点深描一些有价值的或近年党史军史研究中新发现的历史细节或小场面，让其重新释放出厚重意义。第一集从1982年板仓杨开慧烈士故居维修时发现其诗词开始，切换到晚年毛泽东目睹杨开慧烈士遗物而流泪，由此开始追忆，从1919年开始，还原毛泽东普通人一样的情感以及为国家前途命运而不懈探索的非凡勇气。第18集叙述我党我军三名文化人的不同际遇：陈毅坚持山地游击战，腿负伤后强忍疼痛而硬性用刀挖蛆，带伤突出重围，诗兴热烈；方志敏抱定牺牲心理，拒绝脱党投敌，临刑前在顾祝同面前大义凛然；瞿秋白拒绝与师长宋希濂握手，高唱国际歌走向刑场，还潇洒地表示“此地甚好”。屏幕上跳出瞿秋白和方志敏分别慷慨就义的时间（1935年6月18日和8月6日），继而在方志敏《可爱的中国》的内容旁白中结束。这就重点刻画我党我军文化风骨的现代价值，可谓一次富于浪漫诗情的现代革命“斯文”的重构。再有就是追溯红一、四方面军会师后，张国焘疯狂要权，对前往看望周恩来的徐向前加以斥责，使用了反讽或“反语”，令徐向前倍感诧异，这为后来徐向前同张国焘的决裂作了铺垫。有趣的是，第29集叙述谁来抵抗胡宗南进攻陕北根据地时，中央领导们都相约先不说出，而是各自写在手心上，然后一起亮出手掌，齐声喊出“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这个细节应当出自虚构，但可以戏剧性地凸显彭德怀的杰出军事家威望。毛泽东在陕北王家湾山中遇险的场面被详细叙述，浓墨重彩地突出毛泽东临危不乱的领袖胆识和战略家的宏大气魄。第30集重点叙述粟裕在率军南下问题上的“抗命”事件细节，透露出粟裕的个人睿智和胆识，也可以弥补以往相关题材作品叙述时的遗漏。第40集，重点讲述狙击手张桃芳停战前放弃打出最后一枪而创造击毙敌人215名最高纪录的细节，彰显出我军战士的和平之心，可以有力地向当代世界传达出我国和我军的和平愿望。

最后，该剧还有广视角的特点。即注意同时兼顾我方、敌方和外方等的彼此有所不同的多视角叙述，以便多方面地和立体地展示现代革命历史的整体风貌及其当代价值。第25集叙述皖南事变后中共对国民党的抗争过程，巧借对手蒋介石的话而展现周恩来的卓越才华和人格魅力。还以平行蒙太奇手段，同时叙述中共七大与国民党六大召开的场景，令人印象深刻地揭示两党之间的分歧和差异，展示中国共产党的力量源泉和未来国家战略。第26集通过美军观察组谢伟思的话，揭示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的人民军队与人民的血肉联系和威信所在。这样做可以增强历史视角的宽阔度和叙事的可信度。

这部形式独特的史报剧在让历史记忆由时事报告加以重构方面产生了显著效果，这就是让观众有关历史细节的集体记忆在思想理念引导下得到强化，形象地感受信仰的力量——只要信仰坚定，就会产生开天辟地的历史伟力。不过，全剧假如在历史细节选择上更加注意党史和革命史题材创作的既定修史规约与此类题材的叙事美学之间的平衡，将会让这部剧在重大革命题材剧创作中的探索性意义更显珍贵。同时，全剧中如果旁白再少些而故事性再多些，也就是将主题表达更多地交由细节叙事去自动承担而无需特别“说”出，可以更加强化故事本身的兴味蕴藉价值，从而给观众开放出品味历史故事细节的更加开阔而蕴藉深厚的想象空间，想必全剧的整体品质会更佳。

作者：王一川 北京师范大学文艺学研究中心教授、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

编辑：徐璐明

责任编辑：王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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