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秋冬之际，我都会去丽水浴室，看看它还开着吗？如果还开着，就花十三块钱，进去洗个澡，如同走入时空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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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堂浴场极乐汤，摆脱了洗澡难问题的当代上海人为何还要外出沐浴？主要是男性，有的悄悄行动，有的携家带口，目的各不相同，但有一点相似——洗澡只是一个托词。

夏天来了，丽水浴室就得关了。那是上海仅存的几家混堂之一。

关是季节性的，因为酷暑影响生意，只靠一些老年粉丝的浴资，连烧水的开销都不够。关了，还能多温暖几年。

说起来，丽水浴室还开着就是奇迹。它所处的地块一直风传要拆，当然，即便没有外力，以它为代表的上海混堂离绝迹也不远了。一年只运营三个季度，而支撑它的多为低收入群体。主要是本地的中老年人、外地的打工仔，这恰恰也是当下老城厢的住户缩影。本地户籍的青壮年尽量与棚户区拉开距离，有消费力的尽量与混堂保持距离。

在这个过程中，单纯提供洗澡服务的场所势必遭到淘汰。

可是，真有那么单纯的公共场所吗？

想起上个世纪的老虎灶，除了供给热水，还是低配版的茶馆。早上是居民提了热水瓶来老虎灶泡开水的高峰时段，也是囊中羞涩的老年人过来遛鸟斗虫的社交辰光。可以说，这是特殊群体的生活方式，就像今日，我们谈论混堂，实质也是在谈某个小群体，以及一种即将消逝的生活方式。

九零后有此阅历的就很少了。在他们的童年，上海很多知名的混堂相继成了历史。桑拿浴猛抬头，短暂火了几年，随后被一种发迹于东北的大浴场模式所吞并。大浴场的硬件升级还在其次，它的革命性在于将男女浴部的休闲区打通，正如智能手机是通讯设备的电脑化，在此基础上，社交娱乐的功能彻底爆发。于是，浴室可以是饭店、咖吧、茶馆、剧场、棋牌室、乃至宾馆。

外出洗澡，越来越像是某种生活方式的入场券，关键是后面的消费。而消费档次的提高，势必过滤掉一部分的中老年客户，但这只是他们退场的部分原因。我记得很清楚，十年前，我约了父亲、外公，想去大浴场怀旧。两位长辈直接拒绝了，因为他们熟悉、喜爱的躺床加绿茶的休闲区已经被一台台的电脑所取代，很多年轻人喜欢洗完澡在里面打游戏、看影视剧——这简直是网吧啊，他们上过当，就不会再去第二次。

衰老的可悲，比起子女的不孝，或许，更为残忍的是被时代抛弃。就是你不会用智能手机，在马路上拦了许久都没有一辆空车肯停；就是你想看场电影，却对影院的排片提不起兴趣；就是你烧不动了，想出去吃，却发现社会餐饮都是重口味。

如果你在乎的只是一种生活方式，那么钱就不是最大的因素。所以，丽水浴室（我再强调一下，这是上海仅存的几家混堂之一）不乏一些住得比较远的浴客，慕名而来，路费都比浴资要贵；所以，极乐汤取代了大浴场，成为时下洗澡的优选，因为它具备了亲子属性，就像一个小朋友的水上乐园。我的一位好友，去年晋级父亲，前不久带了老婆孩子去极乐汤洗了一趟，陶醉得回来成了人肉广告牌。

每年的秋冬之际，我都会去丽水浴室，看看它还开着吗？如果还开着，就花十三块钱，进去洗个澡，如同走入时空隧道。

丽水最让我反感的是烟雾。尽管禁烟标志四处悬挂、张贴，抽烟在这里仍然喜闻乐见，是洗澡的规定动作之一。这也解释了它的拥趸何以讲究“汰两潽”（洗两次），似乎是孵混堂的内功心法。第一次光顾丽水，洗完后的我傻白甜地躺在床榻上喝着可乐怀旧，那曾经是我童年的一大享受。现在却是一种搏斗，我试图与烟雾和平共处，身上的气味之大，洗了比没洗更刺鼻。

这种画面也许只有丽水还有。浴客把木制筹码交与员工，换取一枚衣物箱的钥匙。都是老熟人，还没寒暄，先给员工发烟，而那员工不方便就范，只把卷烟挂在耳朵上。这类浴客，无一例外是本地的中老年人，话里没有国语，富含粗口，老南市风情。

丽水还会开的，再等几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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