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说旅行中最能见人品，而在澡堂也可看人性。身上只有几寸丝缕，文明与非文明就在寸心之间。”

•

现在流行的不是请吃饭而是请洗澡。赤诚相见，一起泡泡澡、谈谈情。而如今的澡堂也早已升级换代，实现了洗澡、泡温泉、自助餐、按摩的一条龙享受。前段时间，我有幸被朋友邀请去大开眼界，原来这不只是洗涤皮囊，还是洗涤心灵之旅。

一进门就被褫夺了衣衿，全都换上了浴袍。进了浴场的门，人人回到刚出娘胎的状态，不结账别想衣冠楚楚地离开。唯一的差别就是每个人手串颜色不同，颜色越深代表花的钱越多，可以享受的服务也越多，吃自助餐的时候还可以多一些生猛活物。

我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看什么都新鲜。更没有想到此地是武林高手云集，个个身怀绝技。

温泉浴池的降龙十八掌

大大小小的温泉浴池，潜伏着一帮高手。一般凡人泡着热水，搓着泥丸，聊着以千万为单位的大买卖，而高手们施展掌法，技冠群雄。

要说这“降龙十八掌”本是武学中的鹰派，想当年智商不够的郭靖全靠掌力死守襄阳数十年。如今澡堂英雄凭借降龙十八掌独霸浴池。此掌招数不多，但招招威猛。只见一位大肚子英雄右掌划了个圆圈，呼的一声，向外推去，手掌扫到之处，无不闻风丧胆，跳出浴池逃命去也。

更有少年英雄使出“飞龙在天”，跃起半空，居高下击。不及逃避的，明知这一招不能硬接，却也只得双掌一并，挡住面孔，奋力抵挡。

还有那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白发老者，气沉丹田，右拳左掌，直击横推，一快一慢，打得水花四溅。凭我三十年熟读金庸小说的功力，一眼便识得这是降龙十八掌中第十六掌“履霜冰至”，但见老者劲力忽强忽弱，忽吞忽吐，从至刚之中生出至柔。当真是无坚不摧、无人不避。

洗脚池的暗器玉蜂针

洗脚池的高大上称呼是“温泉鱼疗”。体长只有3厘米的小鱼是助浴使者。水池边的招牌介绍：“这是一种无医无药纯粹的自然疗法，对于常见皮肤病、疤痕、脚气有着独特疗效。”据说助浴使者不会让人感到丝毫的痛痒——这是对凡人而言，大侠的感受力超出凡人百倍，只见大侠们把脚伸进温泉池中，好似老顽童周伯通被古墓派的暗器玉蜂针扎得叽哇乱叫。

温泉鱼勤勤恳恳地啄食老化皮质、细菌和毛孔排泄物，所啄食肌肤之处，似痒非痒，似痛非痛。且看大侠们面目扭曲，身体乱颤，啸声尖锐，如同得了癫痫，其实正在逆转面部筋脉，排出毒素。经此一役，活血化瘀，身心通透，内力大增。可谓“以毒攻毒，众妙之门。”

少侠的凌波微步

自古英雄出少年。温泉浴池比武大会怎么能少了少侠的神出鬼没？一会拖着浴巾狂拽酷炫，一会互掷水果暗器。只有行家才能看出这是“逍遥派”的独门轻功步法：“凌波微步”。此步法精妙异常，跃前纵后、左窜右闪，可以用来躲避众多敌人的进攻。无论是家长还是服务生，都无法准确围攻少年英雄。只见他们“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凌波微步的设计巧妙，以《易筋经》八八六十四卦为基础，从“明夷”起始，经“贲”、“既济”、“家人”，踏遍浴场六十四卦，而至“自助餐区”。

我掐指一算， 此乃是一门极上乘的武功，每踏出一步，都与内力息息相关，内力深厚的少侠一定是第一个冲进自助餐区。而无内功根基的黄乳小儿，将“凌波微步”强行走将起来，则可能一头栽进浴池，陷入自绝经脉的危境。

自助餐区的扫地僧

自助餐区还有一类高人宛如少林扫地僧，在肉眼凡胎看来，是一些老弱病残，却不知一切高手在他们面前都灰飞烟灭。他们隐居于沙发、躺椅，日常功课是闭目养神，看似气若游丝，毫无杀伤力，其实只有他们熟知每一只烤鸭切片的最佳时间、每一道海鲜最佳位置。并且能识破各队伍的破绽，能一击秒杀刚刚上桌的龙虾。

其他披着浴巾的男男女女还在悠闲东挑西选，扫地僧已经施展轻功，快速穿梭着各个餐台，化餐盘为神掌，一次铲走一盘。有的直接上手，手指如一朵兰花般伸出，气度闲逸，行若无事。 盘子和手掌可以并用，盘子可化掌，掌可化盘子。“掌来时如落英缤纷，指拂处若春兰葳蕤”。

他们有时候还协同作战，四面八方都是扫地僧的掌影，或五虚一实，或八虚一实。所到之处风卷残云，浓睡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虾兵蟹将依旧，知否知否，应已笑纳囊中。

扫地僧武功藏而不露，出掌凌厉狠准，已臻返璞归真之化境，让我等只知道胡吃海塞的凡人摒弃戾气，至此明白“煎炒烹炸煮炖焖，腌卤酱拌生烤蒸”都如梦境，大彻大悟，放下刀叉，立地成佛。

过道练就九阳真经

吃饱了喝足了，就要睡觉了。有钱的开个小房间、贵宾间，再花几百大洋请人按摩捏脚，疏通经络。速度快的占据免费大沙发，看看电视，打起呼噜。而省钱又动作优雅的，就地铺上浴巾，在各个过道舒舒服服享受地暖。任往来客人侧目避让，任服务员再三阻拦，他们只管修炼内功，巍然不动，如同《九阳真经》所说：“他强任他强, 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那气度，啧啧，已经达到了和光同尘、宠辱不惊的境界，行世人所难测，显一代宗师风范。

•

以前说旅行中最能见人品，而在澡堂也可看人性。身上只有几寸丝缕，文明与非文明就在寸心之间。我非常主张相亲就去温泉澡堂，如果一起泡过温泉澡堂，还能够看得上眼的，就成了吧。一起唱一首《笑傲江湖》结下百年好合：

沧海一声笑

滔滔浴池潮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 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 相关阅读

夏至，洗澡去① | 夏天来了，上海的“混堂”就得关了

夏至，洗澡去② | 东北澡堂往事

*文汇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