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红亮：杜威预言通过奋斗后的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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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口词】热点问题的学术解读平台——文汇讲堂至今已举办了135期，汇聚了270余名各界精英和学界领军人物。2019年的“嘉宾新著先睹”，摘编学者、嘉宾从2018年7月至2019年年底出版的新著、序、主编说，展示学者们最新研究成果，彰显新时代的文化自信和中国力量。栏目将从7月13日起至12月，每周2-3期。7月已刊发9篇，8月将刊发13篇。

今刊发华东师大哲学教授顾红亮（文汇讲堂第46、96期嘉宾）编著的《杜威在华学谱》，本书是被称为西方“孔子第二”的哲学家杜威在华两年零两个月及前后（1919年1月至1921年12月）的记录。其中涵盖报章报道、演讲摘要、杜威夫妇家信，以及众多中国学者对杜威来华讲演感触等。历时近25年搜集海内外众多书刊所成，也是作者实用主义研究三部曲中的第三部（前两部为《实用主义的误读》《实用主义的儒化》），本书侧重于文献综合或文献“诠释”，用东方人的治史方法，编撰西方思想家的年谱，也是20世纪中国哲学史研究方法的创新实践。本篇摘录杜威在1921年7月离开北京前往青岛，离华抵美部分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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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威在华学谱》，顾红亮编著，责编朱华华，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5月，定价68元

【正文摘编】

杜威离京后的三个月：寄厚望于中国

杜威抵达上海的时间是1919年4月30日，从日本而来，离开北京准备返国的时间是1921年7月11日，离开青岛乘船赴日本的时间是1921年8月2日，抵达美国旧金山的时间是1921年9月11日。本书编排的时间是从1919年1月到1921年12月，整整三年，可以把杜威访华的“前因后果”呈现出来。“前因”包括日本之行，郭秉文和陶履恭前往东京拜谒邀请；“后果”包括途经日本和到达美国后的活动及中外学术界的反响，杜威论述中国的文章。（自序）

胡适作欢送演讲：杜威给了我们方法——历史方法和实验方法

1921年6月30日，星期四，

胡适在日记中写：“早起为北大作欢送杜威的演说。大意谓杜威不曾给我们什么关于特别问题的特别结论，——如公产、自由恋爱之类，——他只给了我们一个方法，使我们自己去解决一切特别问题。”杜威的方法分两步，（1）历史的方法。“他从来不把一个制度或学说看作一个孤立的东西，总把他看作一个中段：一头是他所以发生的原因，一头是他自己发生的效果；上头有他的祖父，下面有他的子孙。捉住了这两头，他再也逃不出去了！”（2）实验的方法。“实验的方法至少注重三件事：（一）从具体的事实与境地下手；（二）一切学说思想，一切知识，都只是待证的假设，并非天经地义；（三）一切学说与理想都须用实行来试验过；实验是真理的唯一试金石。”“特别的主张的应用是有限的，方法的应用是无穷的。杜威先生虽去，而他的方法的影响永永存在，将来效果之大，恐怕我们最大胆的梦想也还推测不完呢！”

杜威临别赠言：中国人爱了解新思想，爱科学，还需要加上行动

6月30日，中午12时，

北京大学、男女两高师、尚志学会、新学会等五团体在中央公园来今雨轩为杜威夫妇举行饯别宴会，到会者约80人。

蔡元培（左三）曾聘杜威（左四）至北大讲学，并授予其名誉博士学位

杜威致辞：“我近来在中国人方面受了二种印象，一种是学生和青年的方面，一种是教员和成人知识阶级的方面，都有很可爱的纪念。青年方面呢，都渴望新思想，对于学理只是虚心的公开的去研究，毫无守旧的态度，全世界无论那一国里要找这一群青年恐是很难的。就是年长的人，也很肯容纳新的思想，与青年有一样的态度。这是新时代的精神，科学的精神，并不只是西方的精神。这两种人既有此精神，如果进一步想，就是还要希望有活动的能力，实行的精神。倘没有这个两层，那么有了前面的精神也是无用的。理想方面，常常有不能解决的问题……要想解决，只有下手去实行。这个两年，是我生活中最有兴味的时期，学得也比什么时候都多。中国是一个教育的国家，外面来的人能在知识上引起好奇心，感情上引起好理想，并且也能引起同情心，故到中国来旅行者很是有益。我向来主张东西文化的汇合，中国就是东西文化的交点，我相信将来一定有使两方文化汇合的机会。”

胡适在日记中写：“这是孙伏园记的，杜威先生注意实行的精神，这是他的临别赠言，我们应该纪念。我从前解惠施‘连环可解也’一句，曾引齐君王后用槌打碎玉连环的故事，来说这种永永无法解决的问题只有一个实际的解决法，即是这个道理。”

6月30日，晚8时，

胡适与丁在君为杜威一家、罗素和勃拉克饯行，因罗素病后不能远出，在罗素寓处设席。陪客的有庄士敦、康桥大学教授Miss Power、赵元任夫妇。

罗素（前排右一）在杜威在华讲学期间来华，后与杜威同日离开北京

7月1日，

杜威在《亚细亚》1921年第21卷发表《中国的新文化》（New Culture in China）。杜威在文章中写：“中国必须通过一场建立在观念变革基础上的社会变革而得到改变。政治革命是一个失败，因为它是外在的、形式上的，它触及了社会行为的机制，但并未影响到生活的构想，正是生活构想实际上控制着社会。”“西方的真正优势不是建立在任何西方特有的、有待于借鉴和模仿的东西之上，而是建立在某种普遍的东西之上，这种东西是一种研究与检验知识的方法；西方偶然发现了它，并早于东方几个世纪开始使用它。”“尽管有着各种不成熟与摇摆不定之处，新文化运动对中国未来的希望提供了最牢靠的基础之一。它无法取代更好的交通手段——铁路与公路——没有这些，这个国家无法统一起来，因而就不会强大；但是，在中国也存在对统一起来的精神的需求，而如若没有这场新的思想运动，则是不可能达到的。”

7月11日，罗素、杜威同时离京，赵元任刊文送罗素，胡适送杜威

7月6日，星期三，

胡适在日记中写：“罗素长于讲演，杜威先生称他为生平所见最完美的讲演者之一人。杜威不长于口才，每说话时，字字句句皆似用气力想出来的。他若有演稿，尚可作有力的演说；若不先写出，则演说时甚不能动听。”

7月10日，星期日，

杜威与胡适到容光照相馆照相。晚上，胡适作送行文章给《晨报》。胡适日记中写：“杜威先生明日要走了。我本想郑重做一篇文章送他的行。连日太忙，遂不能如愿。今晚九时，孙伏园打电话来，说罗素先生明日下午行，《晨报》已请赵元任做一篇送行的文；杜威明日上午行，我不可不作一篇送行的文。时间已迫，我匆匆拿了上月三十日的演说辞的一部分，凑成了一篇短文；送到时，已半夜了。”

7月11日，星期一，

上午，杜威离开北京赴山东。下午，罗素也回国。胡适等到车站送行。胡适在日记中写：“杜威先生今天走了。车站上送别的人甚多。我带了祖儿去送他们。我心里很有惜别的情感。杜威先生这个人的人格真可做我们的模范！他生平不说一句不由衷的话，不说一句没有思索过的话。只此一端，我生平未见第二人可比他。”“这篇文章就是昨晚匆匆的做的，但我觉得这一篇还不算十分坏。中国真懂得杜威先生的哲学的人，实在不多，故我很想使大家注重这一个真正有益的一点——方法。”

胡适在《晨报》发表《杜威先生与中国》。此文又发表在《民国日报·觉悟》1921年7月13日。

在哥伦比亚大学时，胡适便师从杜威，左图为两人合影。后胡适次子出生，取名“胡思杜”（右图右一）

至济南连续演讲，提倡教师要引导、各地办学要有特色

7月18日，下午，

杜威在济南演讲“教育者的工作”，假教育会会场。“教师永远不能忘了他的职务是要作一个导者，还要永远不能放弃他作引导者的职务。他的职务并不是发号施令，只要能知道目的地所在，和达到目的的方法，永远在前作一个引导者，那就是教师的职务了。”

7月19日，

杜威在济南演讲“教育之社会的要素”。“现在这个时代，若不是国家全体的人民都能读、能写、能知国家各方面的情形，是必不能团结的，必不能强盛的。”

7月20日，

杜威在济南演讲“学校科目与社会之关系”。“我在中国越久，越知道中国所以闹的这个样子的原故，都由于官吏无知识，不知道社会的情形，若想叫政治优良，不必仅仅去学政治，必要实地去考查政治的情形，叫学生知道种种公益事业和实际问题，比抽象的教他诚实，结果一定还好。”

7月21日，

杜威在济南演讲“学校的行政和组织与社会之关系”。“中国教育在原理上采取中央集权制度，其实并没有何等的效果，要去整顿必须使各地方人办各地方的学校，须适应各地方的情形，不然，是无济于事的。”

7月22日，

杜威在济南演讲“教育之心理的要素”。王卓然口译。“知道学生的天性、生活、希望在什么地方，然后使学校的科目去适应他的天性、生活、希望。”“作教师的要知道游戏是利用儿童天性的最好的方法。”“教育的原理，就是学行合一，依着行去学，再用所学的去行，使这两样合而为一，以成完全学行合一的教育。”

7月23日，

杜威在济南演讲“学校与社会的关系”。“从前已经说过，中国所以贫弱到这样，不是人民没有知识，或是物产不丰富的缘故，主要的原因，是人人没有团结力、组织力、互助力的习惯和能力，不知道国家一切的事项，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学校和社会一样，也就是社会一个试验室，去试验儿童的创造力、组织力、互助力，养成了这种能力，好去给社会服务。”

杜威夫人在济南第一次演讲“女子教育提高的必要”。

杜威夫人在济南第二次演讲“女子教育之过去、现在和将来”。“我以为现在中国女子，应注意普通基本的知识，和世界的眼光，也很可以挽救中国了。要想去求这普通的知识，须先有好的体格，因为要去求学，必须动作自由，缠足一事，是万万要不得的。”

杜威在华教育演讲实录被编著成册

寄语山东各界：中美当合作；巴黎和会虽不公，但世界了解了中国

7月21日，

山东各界联合会公饯杜威夫妇和女公子，约计四十余人。杜威博士致答词。“此次鄙人及眷属承各界厚待，若就个人论，关系尤小，但鄙人系从美国来的，诸君之厚待鄙人，即为中美两国国民，益加亲善之表征。将来中美两国国交必愈加牢固。可以断言，此后两国教育界、商界、政界、知识界必然是互相提携，互相辅助，日见亲密。中美两国为太平洋沿岸之两大共和国，物产丰富，人口繁多，于太平洋的和平及全世界的和平，均是很有关系。两国既负如此重大的责任，所以复应该结合起来，共图世界的和平，谋人类的幸福。美国对于中国很愿联合，也复愿辅助，所以就历史上考起来，美国对于中国，从未有侵略的事实。这是很可相信的。

山东问题，在巴黎和会讨论时，大家也很希望有一种公平正当的裁判。俾国中收一种良好的效果，不幸因种种牵涉，竟未能公平解决，不免令人失望，但大家不能认为完全失败。以我看来，还是有点成功。因为中国从前的外交失败的时候很多，而各国知道者甚少，此次竟无一国不知道的，竟无一国不替中国抱不平的。是非曲直，得以大白于世界，这就是失败之中，还收入效果。再此次太平洋会议，更有极大的关系。诸君到此宜抱乐观极力赞成，万勿抱悲观。因此会议，如能本公理公法，解决东亚一切问题，保持世界永久和平，固属甚幸。即不然，亦以造成一种有力之舆论，使世界各国咸明瞭东亚的实在情形，于将来也是极有利益。更有进者，中国欲求发展非国民自助不可。我看中国社会的分子，前途发达是很有希望的。但望诸君努力奋斗。将来各国也一定可以帮助中国之自助。我想美国对于中国，也就是用这种方法来帮助中国。”

7月26日，晚5点半，

杜威一家去山东银行，赴各界晚餐欢迎会。“各界到会者三十余人。先摄影，继开宴。”“博士答词。山东为圣人产生之地，青岛又为山东的重地，希望诸君在青岛多设学校，并将此种美风推及到全山东，和全中国。更希望中美两国携手并进，格外亲密。博士演说毕，杜威夫人又讲女子教育的必要。至九点，宾主尽欢而散。”

1921年，华盛顿会议成为山东问题的转折点。1922年12月10日，杜威离华一年后，中国正式收回青岛；次年收回山东主权

离开中国后频频撰文：提醒日本不能伤害中国，中国通过奋斗将赢得尊重

8月28日，

《申报》发表《杜威博士之意见》。杜威从中国返回美国，途径日本东京。在东京期间，英文广智报记录杜威对于远东问题的意见。“其大旨云，中国对于华盛顿会议不可抱过大之希望。若取消领事裁判权等，可无容虑及。彼果善于筹备者，当竭力搜集关于破坏门户开放政策、侵犯其领土主权详尽而准确之报告，编制成册，提出于大会，请各国代表宣示，对此二端将抱之态度。”

“博士复谓破坏上述二主义者，不仅为日本一国，然近年以来，日本固为摧残开放门户、领土完全主义之健将，惟开其端者，亦并非日本也。据近来自美传至日本之电音中，有国际共管中国之议，日本报界对此所持之反对态度，博士颇赞同之。盖博士以为此种政策，万万不能实行，即或实行，亦惟徒伤中国之感情，而不能有补于日本也。”

9月，

杜威在日本《改造》（Kaizo）发表《太平洋会议》（The Pacific Conference）。杜威在文章中写：“因为我最近对中国知识分子关于太平洋会议的观点有所耳闻，而我完全同意他们的观点。这种见解是：未来的世界和平只有通过把人对人的外交替换为政府对政府的外交，才能得到保证。”“在中国，人们普遍认为日本的目标是既要在政治上又要在军事上征服中国。”“在日本，人们往往认为，中国人一方目前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上是外国的影响，尤其是美国的影响的结果。试图让外国影响来为中国的反日思想和运动负责，暗示着一种对中国人心理的严重误解。更好地理解这种心理，是中国和日本之间取得良好关系的先决条件，以及确保东方未来和平的方法。”

10月，

杜威在《中国评论》（China Review）1921年第1卷发表《中华民国成立十周年纪念》（The Tenth Anniversary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杜威在文章中写：“十年前的这次革命成功地推翻了满清王朝，但在任何积极的意义上，它都还不是一场完整的革命。作为权力和权威转到民众手中一场变革，作为普通人从一种腐朽、暴虐、愚昧的寡头统治下的一场解放，这场革命在相当大的程度上还有待去完成。”“我在中国的逗留印象最深刻的一点是：我看到了一种开明进步的民意确实而迅速地发展。道德与理智的力量在中国是如此巨大，以至于一切热爱中国的人都能从中受到鼓舞并且拥有这样的信念，即有朝一日，人们会通过他们伟大的奋斗赢得一个实实在在的而不仅仅是名义上的民国。”

——王舒编摘于全书第316页至351页，另加大小标题

【目录】

【作者简介】

顾红亮，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中国现代思想文化研究所、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现任华东师范大学党委常委、党委宣传部部长。在以色列巴伊兰大学（2003~2004）、美国伊利诺伊大学（2007~2008）和哈佛大学（2010~2011）等访问研究。主要著作有《实用主义的误读》（2000，2015）、《实用主义的儒化》（2016）、《现代中国平民化人格话语》（2005）、《想象个人：中国个人观的现代转型》（合著，2006）、《儒家生活世界》（2008，2016）、《论责任》（2017）、《责任中国》（2018）等。编有《中国心灵的转化——杜威轮中国》（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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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顾红亮做客第96期文汇讲堂《谁是冯契？一位于世界对话的哲学家》，任对话嘉宾；今年6月，受邀担任杜威立体读书会系列《杜威在华起起伏伏》讲座主讲学者

【编辑感言】

此书是了解、研究杜威思想和在华活动的绝佳工具书。从摘选的杜威离开北京到美国这三个月的记录中依然能感受到三点：1，杜威当年在中国知识界的影响；2，杜威教育思想受到重视，“学行合一”、“从做中学”，依然符合当下教育的主题。3，杜威已经预见了中华民族的快速崛起，预见了中美关系的日益密切，着实富有远见。（王舒、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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